山谷的风,是凝滞的。
它不吹拂,不流动,只是沉沉地悬在半空,像一匹浸透了墨汁的绸缎,裹着腥甜与腐朽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压下来。叶馨云踏进谷口的那一刻,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不是因畏惧,而是本能地敬畏:这方天地,早已拒绝被凡俗之息玷污。
“姐姐,这好像是内围,就是不知道是对应的哪个境界区域的。”
九璃的声音,在识海深处轻轻漾开,如一枚投入静水的青玉,清越却微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那声音不似平日的灵动跳脱,倒像被魔气浸染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轻而沉,柔而紧。
“这里的魔气浓度太恐怖了……”她顿了顿,仿佛连吐字都要耗尽心神,“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凶险。空间法则也变得异常紊乱——我的感知,都被压制了。”
叶馨云没有应声,只将指尖缓缓按在眉心。一缕灵识如游丝般探出,刚离体三寸,便如撞入泥沼,滞涩、黏稠、扭曲。她甚至能“听”见空间在低语——不是言语,而是断裂的嗡鸣、错位的震颤、法则经纬被强行撕扯时发出的、近乎悲鸣的哀响。这不是寻常禁地,这是天地自愈前最暴烈的溃烂区,是规则崩塌后尚未冷却的余烬。
她心头一沉,如坠寒潭。
魔渊内围,向来以修为为尺,丈量生死。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六重天堑,层层递进,如六道环环相扣的青铜锁链,将修士的命运牢牢缚于其中。每一道屏障,皆由天地意志所设,无形无相,却坚不可摧:可破壁而入,不可逆流而返。闯入者,唯有向前,或永堕,或登临;绝无折返之途,亦无侥幸之隙。
她如今是化神初期,气息澄澈如初春山泉,灵台清明似未染尘的琉璃。若落于元婴区域,尚可周旋——借雷雾竹林淬炼出的战意,凭黑风寨一役磨砺出的锋芒,再辅以底牌暗藏、机缘偶得,或可搏一线生机。可若误入化神中期之域,便如稚子持烛入龙潭;若陷于炼虚以上……那已非战斗,而是献祭。大乘期的魔修,一念可引星陨,一息能蚀山河;其座下妖兽,眸中映的是万载血月,爪下踏的是千骨成阶。她纵有红莲业火焚天、雷霆剑斩因果,亦不过萤火扑朔于深渊巨口之前——光,终将熄;刃,终将折。
指尖微凉,她取出传讯玉符。那是一枚温润如脂的青玉简,刻着叶家祖纹与三道同心符印,是师尊亲手所赐,曾于万里之外传音如晤,也曾于生死关头托梦示警。此刻,她将灵力凝成最细的一缕银线,缓缓注入玉符中心。
——无声。
再注,再试,再凝神……依旧无声。
不是延迟,不是微弱,而是彻彻底底的死寂。仿佛那玉符已非灵器,而是一块被抽去魂魄的顽石,冰冷、空洞、拒绝一切回应。
她试了七次。每一次灵力注入,都像往深井投石,连回音都吝于给予。心,便在这七次寂静里,一寸寸沉落,沉入幽暗无光的渊底。冷汗悄然沁出,沿着额角滑落,在下颌凝成一颗将坠未坠的露珠——晶莹,却沉重如铅。
要么……他们不在同一片区域。屏障隔绝了所有灵讯,如同隔断了血脉相连的脐带,让呼唤成了哑默的唇语。
要么……他们亦陷于某种更诡谲的境地——譬如时间褶皱、因果迷障、或是被高阶魔修布下的“缄默结界”。那里,连心跳都是禁忌,连神念都是叛徒。
“怎么办?”
她喃喃出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魔气吞没。那一瞬,过往所有镇定、所有从容、所有在雷雾竹林浴火重生的倔强,在绝对未知的压迫下,如薄冰遇阳,寸寸皲裂。手心湿冷,指尖微颤,连袖口垂落的流苏都仿佛在无声发抖。
她曾在雷雾竹林濒死之际,以残躯引动九霄雷劫,劈开瘴气千重;她曾在黑风寨废墟之上,独战化神邪修,剑锋所指,血雨成帘。可那些胜利,皆建立在“势均力敌”的幻觉之上——她有底牌,对方有破绽;她有机缘,对方有疏漏;她有意志,对方有迟疑。而此刻,若真直面大乘魔尊,那便不是博弈,而是蝼蚁仰望苍穹倾覆——连“拼”这个字,都失去了重量。
“实在不行……就只能躲进万象空间苟着,等师尊回灵讯再说。”
这念头甫一升起,便如藤蔓缠绕心脉,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稳幻觉。万象空间,是她最后的茧房,是隔绝风暴的琥珀,是时间静止的温柔牢笼。在那里,她可以疗伤,可以喘息,可以等待……可就在她欲催动空间印记的刹那,一股奇异的暖流,毫无征兆地漫过心尖。
不是预警,不是危机感应,不是灵力波动——是灵魂的震颤。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牵动,温柔得令人心碎,急切得令人窒息。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从她心口最柔软处抽出,穿过层层魔障、重重法则、无尽虚空,直抵远方某处。丝线那端,有什么在等她。不是等待一个修士,而是等待一个失散已久的“自己”——是胎中记忆里未曾谋面的故园,是血脉深处沉睡千年的回响,是识海最幽微角落,那团白紫色光团忽然无声燃烧时,所映照出的、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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