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畔村的秋天,似乎比别处来得更早,也更深。风里带着蚀骨的凉意,卷起枯黄的落叶,在学堂破旧的院子里打着旋儿,发出单调的、沙沙的声响。阳光失去了夏日的炽烈,变得苍白无力,懒洋洋地透过窗棂,却再难驱散屋内那股日益浓重的、挥之不去的阴冷。
叶知秋坐在窗边的旧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卷早已翻烂的《三字经》,目光却并未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她的视线,穿过半开的木窗,落在院子里那个蹲在地上、正用小树枝在湿泥地上无意识划拉着什么的、纤细的背影上。
是叶小晚。
她今天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碎花夹袄,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露出的一截脖颈在秋阳下白得有些晃眼。从叶知秋的角度,能看到她侧脸柔和的线条,微微蹙起的眉尖,以及偶尔因为划到什么有趣图案(或许在她看来有趣)而轻轻翕动的鼻翼。
很平常的一个秋日午后。妹妹在院子里玩耍,姐姐在窗内“备课”。
然而,叶知秋握着书卷的手指,却在微微用力,指节泛出用力的青白色。她的银眸深处,倒映着那个蹲在地上的身影,却不再是以往那种纯粹审视、分析、警惕的冰冷光芒。那光芒深处,仿佛混入了一丝...粘稠的、难以言喻的...关注。
那不是教师对孩童的看顾,也不是姐姐对妹妹的关怀。那更像是一种...锁定。如同蜘蛛锁定网上微微颤动的猎物,如同收藏家凝视玻璃柜中独一无二的珍品,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全神贯注的攫取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知秋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从那次“洞房”冲突后,叶小晚转变策略,开始用这种无孔不入的温柔陷阱包裹她时,就埋下了种子。或许是在日复一日、分秒不差的“陪伴”与“监控”中,那种被强行绑定、共享同一片狭窄时空的扭曲“亲密感”,潜移默化地侵蚀了她的感知边界。又或许,是在叶小晚那双永远追随着她、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表情、每一次呼吸都刻入灵魂的眼睛的长期注视下,某种诡异的、双向的“映射”与“共鸣”,悄然发生了。
她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忽略的细节。
比如,叶小晚的手指很细,很白,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但在右手食指的侧面,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当这只手为她磨墨、递茶、或者“不经意”碰到她时,那道疤痕的触感,会变得异常清晰。
比如,叶小晚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混合了皂角与某种山野清草的气息,并不难闻,甚至可以说独特。但现在,叶知秋发现自己能在任何地方——学堂、卧房、甚至只是路过村口——瞬间捕捉到这种气息,并且下意识地、近乎贪婪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气息是她确认某个存在、锚定自身方位的“坐标”。
比如,叶小晚思考或发呆时,左边嘴角会不自觉地向下抿起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这个细微的表情,以前她只觉得是“妹妹”的小习惯,无足轻重。但现在,每当这个表情出现,叶知秋的心跳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一股混合了“了然”与一种近乎“掌控感”的奇异情绪,会悄然滑过心头——看,她又这样了。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更危险的变化,发生在她的“感受”与“反应”上。
最初,叶小晚的“监视”和“靠近”只让她感到窒息和抗拒。但现在,当叶小晚因为某种原因(比如去村头井边打水耽搁了)短暂离开她的视线范围超过一盏茶的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不安的虚空感,便会从心底悄然滋生。她会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事,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视线频频飘向门口,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重新出现,填补上那片“空白”,那种莫名的焦躁才会缓缓平复。而当叶小晚如常回到她身边,用那种依赖又带着隐隐掌控的眼神看向她时,叶知秋心中泛起的,除了惯常的冰冷警惕,竟还会夹杂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安心?仿佛确认了“所有物”并未丢失。
她对叶小晚的“掌控”,也产生了某种扭曲的、隐晦的“需求”。
以前,她只求叶小晚不要打扰她,不要侵犯她的私人空间。现在,她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用一些极其细微的方式,去“测试”或“确认”自己对叶小晚的“影响”。
比如,她会故意在叶小晚试图与她分享某件村中琐事时,表现出明显的冷淡或不耐,然后观察叶小晚的反应——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委屈、慌乱,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小心翼翼的讨好与靠近,叶知秋心底会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满足感。看,她果然在意。她的情绪,因我而变。
又比如,她偶尔会“允许”叶小晚帮她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整理书桌,比如为她捏一捏因为久坐而酸痛的肩颈。她会用一种平淡的、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左边一点”或者“太重了”,然后不动声色地感受着叶小晚因她的“指令”而调整动作时,那份全神贯注的顺从与讨好。这种被绝对“关注”和“服从”的感觉,像一种隐秘的毒药,悄然麻痹着她的神经,带来一种危险的、令人沉溺的“掌控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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