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昌是踏着秋雨后的湿漉晨光来的。
这位周记药行的少东家,一改往日绸衫玉带的富贵打扮,只着一件半旧的靛蓝直裰,身后跟着个老仆,手里捧着个尺许见方的紫檀木匣。他站在沈记·养生堂尚未完全卸下的门板外,面色憔悴,眼下一片青黑,全然没了数月前在百味楼宴请赵典史时的志得意满。
“沈姑娘,”他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周某今日,是特来赔罪的。”
店内,苏婉与春桃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沈清辞放下正在核对的药膳小册样稿,从柜台后走出,神色平淡:“周少东家言重了。清辞当不起‘赔罪’二字,你我同行,有竞争亦是常理。”
她语气平和,却将“竞争”与“刺杀”划得清清楚楚。
周文昌脸上肌肉抽动一下,苦笑更浓:“沈姑娘莫要讥讽了。周某……是真心认输。”他示意老仆将木匣放在一旁的方桌上,打开匣盖。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厚厚一摞地契、房契与账册。
“这是周记在县城的两间铺面、城郊一处仓库的地契,以及……过去三年与福满楼、户房赵典史,乃至与邻县几家药行联手操控部分药材市价的往来账目抄本。”周文昌声音干涩,“周某愿将铺面折价抵给沈记,只求换沈姑娘一个承诺——留我周家一条生路,莫要……莫要将事情做绝。”
店内一时寂静,只闻后院隐约的捣药声。
沈清辞目光扫过那些泛黄的纸页,最后落在周文昌脸上:“周少东家这是何意?清辞只是个开食铺的,要你的铺面、账册何用?”
“沈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周文昌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压低了声音,“讲坛那日……那死士,虽非周某直接指派,但周某知情!是京城来人,借周某之手安排!周某鬼迷心窍,想着既能打压你,又能攀附贵人……谁知、谁知险些酿成大祸!”他语气激动起来,“那日之后,赵典史已被县令秘密羁押审讯!周某自知罪责难逃,只求……只求沈姑娘高抬贵手,莫要将这账册交予官府。铺面、仓库,尽可拿去!周某即刻带着家人离开清河县,永不回来!”
原来如此。
刺杀失败,赵典史事发,周文昌背后的“贵人”恐怕也觉他成了烫手山芋,急于撇清。他是怕了,怕沈清辞借势追究,更怕京城那边为了灭口,连他周家一并收拾。
沈清辞沉默片刻,并未去碰那木匣,只道:“你的铺面,我不需要。你的账册,我拿着也无用。”在周文昌愕然的目光中,她继续道,“我要的,是周记药行在清河县及邻县的所有药材采购渠道名录,以及你与各地药农、药商长期往来的价格约定细则。此外,周记库存的所有常用药材,按市价七成,分批售予我指定的几家本地医馆——济世堂、仁心堂等。至于你本人是走是留,与我无关。”
周文昌愣住了。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被羞辱、被勒索、甚至被告发下狱,却没想到沈清辞要的是这个。
渠道名录?价格约定?将库存药材平价供给本地医馆?
这哪里是报复,这分明是……重整行业秩序!
“沈姑娘,你……”
“周少东家,”沈清辞打断他,目光清冽如泉,“商海浮沉,各凭本事。你用不正当手段打压同行、操控市价,乃至牵涉人命,自有律法公义来裁断。但清河县的百姓需要吃得起药,本分的药农需要稳定的销路,医馆需要合理的进价。你若真想赎罪,便把这些留下。至于你与京城那些人的纠葛,好自为之。”
周文昌呆呆站了许久,终于长长一揖到地,声音哽咽:“周某……惭愧!多谢姑娘……手下留情,给周家一条活路!”他再不多言,吩咐老仆收起木匣,只留下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里面正是沈清辞所要的全部名录与细则。
人走后,苏婉拿起那叠厚厚的资料,翻看几页,惊叹:“这可比几间铺子值钱多了!有了这个,咱们不仅能稳住自己的货源,还能帮那些小医馆压低成本,这可是大善举!”
“也是自保。”沈清辞揉了揉眉心,“周记一倒,若没有新的秩序,药材市场只会更乱,最终苦的还是百姓和普通医馆。我们既然要做大,就不能只盯着自己一亩三分地。”
正说着,后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默一身风尘,显然是连夜赶路回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甚至顾不上行礼,直接走到沈清辞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封薄信,信笺角落有一个极小的、印泥已干的暗纹标记——那是萧执与她约定的紧急标记。
“姑娘,京城急信。”陈默声音低沉,“主子……三日前在回府途中遇刺,伤在左胸,幸未及要害,但失血过多,至今昏迷。”
嗡——!
沈清辞只觉得耳边一声轰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扶住柜台边缘,指尖瞬间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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