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六十寿辰,定在七月初七,乞巧节。
这是萧执回京后宫中第一桩盛事,亦是皇帝为冲淡数月来接二连三的阴霾、彰显天家祥和而力主操办的喜事。自六月中起,宫中上下便忙碌起来,张灯结彩,筹备庆典。因着慧妃小产、摄政王遇刺等事余波未平,这喜庆之下,总似绷着一根无形的弦,人人谨慎,不敢有半分差错。
沈清辞自慈宁宫佛堂“静心”半月后,终于在太后“念其调理有功、且寿宴药膳需人操持”的懿旨下,得以重返药香阁,但行动仍受限制,非经传召不得随意出入宫廷。她明白,这是太后在保护她,也是在观察各方反应。
萧执则称“遇刺后需静养”,除了必要的朝会,深居简出,连王府都少回,多宿在宫中专为宗室亲王预备的“集英殿”内。他与皇帝奏对了几次,内容无人知晓,但朝中关于“荣王献方”、“皇后闭宫祈福”的流言,却悄悄流传开来。
荣王果然上表,言及“年老德薄,不堪厚禄”,自请削减三成封邑,所省钱粮“充作太后寿礼及边军犒赏”。更附上一份据称是“祖上传下、经高人完善”的“百寿养生方”,以极品紫檀匣盛放,贡于御前,言辞恳切,姿态谦卑至极。皇帝温言抚慰,嘉其忠谨,赏赐加倍,却将那“百寿方”交给了太医院“斟酌参详”。
皇后则自慧妃小产案后,以“未能协理好后宫、致生祸端”为由,自请闭宫思过,为太后、为皇嗣祈福,将六宫事务暂交于贤、德二妃共理。坤宁宫门庭冷落,昔日风光不再。
一切看似平静,水下却暗潮更急。沈清辞通过萧执暗中传递的消息得知,皇帝派出的密探,已查到荣王府长史与西市回春堂之间确有隐秘银钱往来,且回春堂背后,隐约有南方某位巨贾的影子,而那巨贾,似乎与已故静太妃的娘家有些拐弯抹角的关联。至于皇后宫中搜出的、与钱嬷嬷往来的密信,经查,笔迹虽刻意模仿静太妃,但所用墨锭与纸张,却是近两年宫内新制的款式,静太妃薨逝多年,根本用不上。
这些线索支离破碎,却都隐隐指向一个精心编织、试图将罪责推给死人的局。皇帝显然也看出了端倪,所以迟迟未对荣王或皇后做出最终决断,他在等,等更确凿的证据,或者……等幕后之人下一步的动作。
太后寿宴,便成了最好的舞台。
七月初七,晨光初露,慈宁宫便已热闹非凡。宫门大开,接受百官命妇朝贺。巳时正,寿宴于慈宁宫正殿及前庭盛大开启。殿内珠翠环绕,衣香鬓影,殿外搭起彩棚戏台,丝竹悦耳,百戏纷呈。
沈清辞作为尚食,本应在后厨统筹调度。但太后特意下旨,让她列席于女官席次靠前位置,“今日哀家寿辰,沈尚食不必拘礼,也来沾沾喜气。” 这恩典,无疑是对她极大的抬举,也将她再次推到了众人视线中心。
她今日穿了一身太后新赐的烟霞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发髻高绾,簪着太后赏的赤金点翠步摇,华贵而不失清雅。她端坐席中,姿态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满殿宾客。
皇帝与太后高坐御阶之上,皇后称病未至,慧妃小产后亦在休养,故御阶下首,便是以荣王为首的一干宗室亲王、郡王。荣王今日一身绛紫亲王常服,须发已见银白,面容慈和,正含笑与身旁另一位老王爷低声交谈,一派与世无争的闲散模样。萧执坐于宗室席次首位,与荣王相隔数人,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靛蓝织金蟒袍,气色看上去尚可,只是眼神比往日更显深沉,偶尔与沈清辞目光相触,皆是一片冷然肃杀——戏,即将开演。
宴至中途,气氛正酣。荣王忽然起身,手持酒杯,向御座躬身:“今日太后娘娘千秋华诞,臣等欣悦无极。老臣前日所献‘百寿方’,粗陋不堪,唯愿聊表孝心。恰巧,老臣府中一位客卿,精于炼丹养生之术,依古方配以奇珍,耗时三载,炼得‘百寿丹’三枚。此丹采天地精华,温和滋养,最宜延年益寿。老臣不敢藏私,特献于太后娘娘,恭祝娘娘凤体康泰,福寿绵长!”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羊脂白玉盒,由内侍转呈御前。
炼丹?百寿丹?殿中不少人露出好奇之色。自静太妃“蜜炙”禁术案发后,宫中对此类“秘药”、“仙丹”颇为敏感。皇帝眼神微凝,看向那玉盒。
太后倒是神色如常,微笑道:“荣王有心了。只是哀家年纪大了,用不得这些猛药。且让太医瞧瞧再说。”
早有太医署院判候在一旁,闻言上前,小心翼翼打开玉盒。只见盒内红绒衬底上,躺着三枚龙眼大小、色泽金红、圆润光洁的丹丸,异香扑鼻,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太医院判仔细验看,又刮下少许丹粉品尝,眉头微蹙,沉吟片刻,躬身道:“陛下,太后,此丹……用料珍奇,炮制手法独特,臣一时难以尽辨。其性……似乎温补,但……” 他欲言又止,显然有所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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