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的大军,是在二月初二龙抬头那日开拔的。
那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京城九门。辰时正,玄武门外旌旗蔽日,玄甲如林,五万京营精锐与从各地抽调的边军骁骑列阵完毕,肃杀之气冲散了初春尚存的寒意。战马喷吐着白气,铁甲摩擦发出冰冷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皮革和钢铁特有的气息。
皇帝亲临城楼饯行,三军擂鼓,声震云霄。萧执一身玄色蟠龙战甲,外罩墨色织金斗篷,按剑立于阵前,身后“萧”字王旗与“摄政”帅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面容冷峻,目光扫过整齐的军阵,最后遥遥望了一眼城楼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一抹藕荷色的身影在众多命妇女官中静静伫立。
没有对视,没有言语。沈清辞站在皇后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平静地落在远方那面迎风招展的帅旗上。宽大的衣袖下,她的手紧紧攥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他昨夜“偶遇”时,悄然塞入她手中的,说是“边关凶险,以此护身”,玉佩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唯有她能懂的“安”字。
鼓声再起,号角长鸣。大军如黑色的洪流,开始缓缓移动,马蹄声、脚步声、车轮滚动声汇成沉闷的巨响,碾过青石官道,向着北方,向着朔风与烽烟的方向,滚滚而去。
尘土漫天,渐渐遮蔽了远行的队伍,也模糊了城楼上无数双送别的眼睛。
沈清辞直到那洪流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烟尘落定,才随着众人默默转身下城。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怜悯、探究、幸灾乐祸。萧执这一去,朝中格局必然再生变化,而她这个明显被打上“摄政王”烙印的新晋尚史,处境将更为微妙。
果然,大军开拔不过旬日,朝堂之上关于“药膳犒军”和“沈记”专卖的争议便甚嚣尘上。
这次发难的,是以都察院几位老御史和礼部部分官员为首的清流文臣。他们的理由冠冕堂皇,直指“祖制”与“礼法”。
“陛下!药膳调理,本为内宫养生小道。今以之犒赏三军,已属破例。然沈尚食更欲借朝廷之力,将其‘沈记’药膳行销民间,甚至设立‘皇家专供’名目,此乃假公济私,以权谋利!长此以往,官商不分,国体何在?女子干政,祖制何存?!”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在朝会上痛心疾首,仿佛沈清辞此举就要动摇国本。
紧接着,又有官员附和:“不错!沈记药膳包制作,虽由太医院监管,然其核心配方、工艺流程,皆掌握于沈氏一人之手!朝廷耗费巨资采购,其中利润几何?如何监管?若任由其坐大,将来宫中用药、甚至边军后勤,岂非受制于一商贾女子?此风断不可长!”
矛头直指沈清辞即将推行的“沈记·御用药膳坊”计划。按照萧执离京前的布局和沈清辞的设想,她将利用朝廷此次大规模采购药膳包的机会,整合资源,在京城设立一个半官半民、集研发、生产、质量控制于一体的机构,一方面保证宫廷和军队的高标准需求,另一方面也可将部分经过验证、适合民间的药膳配方,通过特许经营的方式推广出去,既能规范市场,又能为国库增收。
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在守旧文臣眼中,却成了“牝鸡司晨”、“与民争利”的罪证。
御书房内,皇帝将几份言辞激烈的奏折掷于案上,揉了揉眉心,看向垂手立在下面的沈清辞:“沈尚食,众卿所言,你也听到了。你有何话说?”
沈清辞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极为庄重的深青色尚食官服,闻言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陈,双手奉上:“陛下,臣之初心,奏陈中已详述。然既蒙各位大人垂询,臣愿当面再陈一二。”
“讲。”
“其一,关于‘假公济私’。”沈清辞声音清朗,“此次北疆药膳包,从药材采购到制作完成,所有账目清晰可查,经户部、内务府、太医院三方核验。臣所拟‘御用药膳坊’之议,并非为臣私利。该坊若有盈余,臣建议,五成归入国库,三成用于补贴宫中及边军药膳所需,剩余两成,用于药膳研究、贫民施药及奖励匠人。臣可立下字据,分文不取。此坊管理,可由内务府、户部、太医院及都察院共同派员监督,账目公开,以杜流言。”
她直接将利润分配和监督机制摆到明面,堵住了“谋私利”的指责。
“其二,关于‘女子干政’、‘受制于人’。”沈清辞抬起眼,目光澄澈而坚定,“臣以为,是否为政,不在男女,而在是否于国于民有利。药膳关乎将士康健、百姓养生,乃民生大事。臣蒙陛下与太后信重,略通此道,自当竭尽全力。至于配方工艺独掌……”她顿了顿,“医术药方,历来为医者立身之本。然臣愿将此次北疆所用‘驱寒固本汤’之基础配伍公之于众,由太医院刊行,惠及所有边军医官及民间医者。至于更深层次的核心工艺,乃为确保药效稳定、品质统一,防止粗制滥造、以次充好,祸及军民。若朝廷需要,臣亦可交出,但需确保接手之人,确有相应之能,以免辜负陛下信任,贻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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