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之后,时间仿佛被浸泡在一种粘稠、灰暗、名为“失去”的液体中,缓慢而沉重地向前蠕动。
田叔的公司,在失去了灵魂支柱和精神寄托后,如同被抽走了主心骨的大厦,迅速、无可挽回地垮塌下去。没有了嫂子作为支撑田叔的动力,田叔本人也如同行尸走肉。他不再去公司,不再关心任何事务,整日将自己关在那间曾经充满两人回忆、如今只剩下冰冷空旷的大房子里,对着妻子的遗像发呆,或者一遍遍看着过去的录像,沉浸在永远无法追回的美好中。
公司里人心涣散,业务停滞,对手趁势蚕食,曾经风光无限的长颈鹿公司,在短短几个月内,便从云端跌入泥沼,被总公司边缘化,名存实亡。那些曾经环绕在田叔身边的奉承和笑脸,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世态炎凉。
江宇霖回家的次数更加稀少。偶尔回来,也都是深夜,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颓废气息。他不再注意仪表,胡子拉碴,眼底是常年无法安睡的乌青,眼神浑浊而空洞,只有在偶尔提到“田哥”或“嫂子”时,才会迸发出瞬间骇人的、如同余烬般暗红的痛楚和恨意。
他不再和他人说笑,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开着灯,却什么也不做,对着墙壁发呆,或者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直到醉得不省人事,江曦月或江夜雨费力地扶回房间。
家里的气氛,也因为这持续的低气压和悲伤,而变得凝滞、压抑。连江曦月脸上那惯有的、属于女王的从容和强势,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和疲惫。她既要处理自己总公司的事务,又要分心照看濒临崩溃的父亲,还要留意夜雨的状态。
江夜雨变得更加沉默。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在训练后兴奋地跟姐姐分享心得,或者缠着爸爸问东问西。她只是安静地吃饭,安静地学习,安静地完成训练,然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膝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或者那枚田叔叔曾经送给她的、如今已不再闪烁的发卡。
她能感觉到,这个家,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悲伤和绝望,缓缓拖入深渊。而爸爸,是陷得最深的那一个。
又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夜晚。
江夜雨刚结束晚间的训练,正准备洗漱休息,就听到楼下传来开门声,和江宇霖那熟悉的、踉跄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浓郁的酒气。
她站在楼梯口,往下看去。
爸爸又喝醉了。
他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走进客厅,连灯都没开,就径直倒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随即没了动静,只有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回响。
江夜雨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想去给爸爸倒杯水,或者拿条毯子。
就在这时,江宇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一阵单调的、持续震动的铃声。
在寂静的黑暗和江宇霖沉重的呼吸声中,这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江夜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
来电显示,是“田哥”。
是田叔叔!
江夜雨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向沙发上的爸爸。江宇霖似乎被铃声吵到,不耐烦地动了动,但没有醒来,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电话响了很久,最终自动挂断。
但几秒钟后,又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更加执着。
江夜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轻轻推了推江宇霖的手臂:“爸爸……爸爸?电话,是田叔叔的电话。”
江宇霖被她推醒,迷茫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涣散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茶几上不断闪烁、震动的手机。
当“田哥”两个字映入他混沌的眼帘时,他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猛地一震,瞬间清醒了大半!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了手机,手指因为颤抖和急切,好几次都没能划开接听键。
终于,电话接通了。
“喂?田哥?” 江宇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传来了田叔叔的声音。那声音平静得诡异,不再有葬礼时的崩溃和嘶哑,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空茫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淡淡的、解脱般的轻松?
“阿江啊……” 田叔叔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在寂静的客厅里清晰可闻,“还没睡?”
“没……没睡。田哥,你……你怎么样?” 江宇霖的声音抖得厉害,他坐直了身体,酒意似乎彻底醒了,只剩下全神贯注的紧张。
“我没事。就是想见见你,咱俩喝一杯。” 田叔叔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约一个寻常的老友,“方便出来一趟吗?老地方,就我们俩。”
“现在?” 江宇霖看了眼窗外沉沉的夜色,又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快凌晨了。
“嗯,现在。” 田叔叔的语气不容置疑,但依旧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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