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梅尧臣清朗的诵读声在书房里回荡。
他今日讲的是《王风·黍离》,声音不高,却将诗中那份苍茫的悲凉娓娓道来。
蓉姐儿听得入了神,连三岁的昌哥儿也难得安静,小脑袋一点一点,似懂非懂。
「先生,」蓉姐儿忍不住问,「那位大夫,为什么要一遍遍看着黍子高粱,还说心中摇摇呢?」
梅尧臣眼中露出赞许,正要细细分说,眼角余光瞥见廊下。
那位朱娘子正端着两盏新沏的茶,安静地候在那里。
见他望来,她微微屈膝,将茶盏轻放在廊下的石凳上,便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梅尧臣心中感慨。
他来此教书已月余,是经一位相熟的书铺老板引荐。
那日书铺老板提起:“有位寡居的朱娘子,想为儿女寻个开蒙先生,束修给得厚道,只要求学问扎实,品性端正。”
他本是德兴县令,受友人举荐来京等候官家召见,可京中开销巨大,居之不易,正为开销发愁呢。
他便主动上门。
初时还担心遇上不好相与的人家,没承想这位朱娘子言语温和,持家有度,对儿女学业更是上心,倒让他这清苦的等待日子,多了几分安稳。
隔壁房间里,书页被小心地翻动。《诗经》摊在桌上,旁边是写满注音的纸笺。
朱曼娘蹙着眉,指尖在「行迈靡靡,中心摇摇」一句下划过。
她在戏班时为了唱词认字,但真正读起这些诗书,才觉艰深。
她特意请来的女先生刚走,布置的功课还需消化。
“……中心如醉,中心如噎。”她低声用婉转小曲的方式轻声唱出来。
对她来说,这样好记,也更好理解。
她知道官家好文,自己始终是个只认得戏本子的孤女,和顾廷烨在一起大字不识够了,可和官家不够,即便将来……也难有说话的余地。
她得读进去,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儿还有昌哥儿,蓉姐儿将来在宫里不至于被人轻贱了去。
现在只是焦心哥哥。
阿福哥与她虽非亲生,却是一个村里出来,一同被卖到戏班的,对她确是真心实意,可以豁出命去护着。
他自小在戏班演惯了插科打诨的滑稽丑角,脑子直愣,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眼。
曼娘深知,自己若真能进宫,哥哥是绝无可能跟着进去的。
留他一人在宫外,手握钱财,以他的心性,极易被人引诱利用,届时不仅保不住富贵,恐怕还会惹来杀身之祸,更会拖累宫中的自己。
可他蠢直憨厚,绝非做生意的料。
朱曼娘特意求情,让他也跟着梅尧臣学上个把月,盼他能沾染些书香气息。
奈何八岁的蓉姐儿和三岁的昌哥儿都听得如饥似渴,偏偏朱阿福坐在书房里如同受刑,不是打瞌睡就是装病。
没几天便溜到后院,和几个小厮一起,在他自己开辟的那小块地上,不知疲倦地捣鼓那些菜苗花秧。
朱曼娘见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且眼下诸事繁杂,暂时也没空管他。
而且好歹有个正经爱好,不至于出去胡混,便也由他去了。
正想着,后院传来‘嘿咻嘿咻’的声响。
朱阿福卷着裤腿,裤脚沾满泥点,正撅着屁股给他那几垄宝贝施肥。
“舅舅,臭!”昌哥儿捏着鼻子跑过来。
“去去去,小娃娃懂什么,这可是好东西!”朱阿福挥挥手,又埋头侍弄他的东西去了。
……
天色微明,巷口的馄饨摊已经支起来了。
蓝布裙,木钗绾发,朱曼娘低头揉着面团,动作娴熟。
她耐心等到了顾偃开出殡,确认顾廷烨真的离开了汴京,才敢出来抛头露面。
对外只说是想要自力更生。
面团在她手中变成薄透的皮,竹片刮起肉馅,手指一捏,一个个小元宝似的馄饨便落入翻滚的骨汤里。
“娘子,好香啊,来一碗馄饨,多撒虾皮。”客人坐下。
“好。”她应着,声音轻柔。
掀开锅盖,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
她捞起馄饨,撒上虾皮、紫菜、芫荽,动作干净利落。
有人悄悄打量她低垂的侧脸,她也只当不觉。
她的馄饨用料实在,味道清淡适口,渐渐有了些熟客,得了馄饨西施的名头,她也依旧安分守己,并不多言。
这一切,落在侍卫眼中,让他们对这位不倚仗恩宠、力求自立的朱娘子,印象愈发的好。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缓缓流逝。
朱曼娘抚着自己日益隆起的腰腹,衣衫早已刻意放宽,举止也愈发小心,幸而她体质特殊,孕期并无强烈反应,竟也无人察觉异样。
就在她快要掩饰不住的时候,小秦氏与白家的人,终于按她计划,发现了她。
朱曼娘离开慈云庵后,官家安排的宅院隐秘,他们一直找不到人。眼见顾廷烨离京,他们愈发焦急,终于注意到了那个在街角摆摊衣着朴素的馄饨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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