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二月二十八,紫禁城。
本该是春意盎然的时节,但宫墙内外的气氛却比冬日更加肃杀。周延儒的凌迟刚过去三个月,福王的葬礼余波未平,九边又传来李自成勾结蒙古、意图攻打大同的急报——重重阴云压得这座皇城喘不过气来。
可今日,乾清宫却难得地有了些喜庆颜色。
大红宫灯挂满廊檐,锦缎铺地,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司礼监的太监们捧着各色贺礼鱼贯而入,六宫妃嫔也早早候在殿外——今日是皇帝纳妃的日子。
但纳的不是寻常妃嫔,是前内阁首辅、帝师孙承宗的孙女,孙若微。
曹化淳站在殿门外,看着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宫妃,心中冷笑。这些人只当是皇帝心血来潮,或是为了安抚孙家——毕竟孙承宗罢相归乡已五年,孙家日渐式微。可他们不知道,这桩婚事背后,是陛下深思熟虑的一步棋。
“曹公公,时辰到了。”一个小太监低声提醒。
曹化淳点点头,转身进殿。
乾清宫内,崇祯穿着一身明黄常服,坐在御案后。他今年二十四岁,面容清瘦,眼下的乌青显示着长期的失眠,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此刻他手中拿着一卷奏章,是洪承畴从洛阳递来的——秦良玉的白杆兵已抵夔门,与张献忠对峙。
“陛下,吉时已到。”曹化淳躬身。
崇祯放下奏章,抬眼看着殿外。阳光透过窗棂,在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忽然想起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日,他刚登基不久,孙承宗在文华殿给他讲《资治通鉴》。那时孙阁老已年过六旬,须发皆白,但讲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时,眼中依然有光。
那是个真正的忠臣。可惜,忠臣往往不得善终。
“宣吧。”崇祯淡淡道。
“宣——孙氏若微觐见——”
声音一层层传出去。
片刻后,一个身影出现在殿门外。
孙若微今年十七岁,穿着一身大红色翟衣,头戴九翚四凤冠,珠帘垂面,看不清容貌,但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全然没有寻常女子入宫时的怯懦。她在殿中央站定,盈盈下拜:“臣女孙若微,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平身。”崇祯道。
孙若微起身,依然垂首。珠帘轻晃,隐约可见其下一张清丽的脸——不是绝色,但眉眼间有股书卷气,更像书香门第的才女,而非后宫佳丽。
“抬起头来。”
孙若微依言抬头。
四目相对。
崇祯在她眼中看到了平静、从容,还有一丝……洞察。这不是一个十七岁少女该有的眼神。他忽然明白了孙承宗为什么选这个孙女入宫——孙家需要重振门楣,而自己,需要一个既懂朝政、又不会干政的妃子。
“孙阁老近来可好?”崇祯问。
“祖父身体尚健,每日读书练字,偶尔给乡塾的孩童讲学。”孙若微答道,“临行前,祖父让臣女转告陛下:国事艰难,陛下保重龙体。孙家世代忠良,必不负君恩。”
“孙阁老有心了。”崇祯点头,“曹化淳,赐座。”
孙若微在御案旁的锦墩上坐下,姿势端正,目不斜视。殿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答。
“你可读过书?”崇祯忽然问。
“读过一些。”孙若微道,“四书五经粗通,史书也读过几部。祖父说,女子读书不为功名,只为明理。”
“那你觉得,”崇祯看着她,“如今大明,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这话问得突兀,殿内太监宫女都屏住了呼吸。哪有皇帝大婚之日问妃子这种问题的?
孙若微却面不改色,沉吟片刻,缓缓道:“臣女浅见,大明之难,不在外敌,不在流寇,而在……人心。”
“哦?”
“关外鞑靼,疥癣之疾;流寇四起,肘腋之患。但真正能撼动国本的,是朝中党争,是边将跋扈,是藩王坐大,是……”她顿了顿,“是天下百姓对朝廷失了信心。”
崇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话,竟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继续说。”
“太祖开国,靠的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八个字,得了天下人心。成祖靖难,靠的是‘清君侧’三个字,得了士人之心。可如今呢?”孙若微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辽东战事十余年,加征辽饷,百姓不堪重负;西北连年大旱,饿殍遍野,官府却还在催粮逼税;江南富庶,但勋贵贪腐,土地兼并……长此以往,人心尽失,纵有雄兵百万,又能如何?”
殿内死一般寂静。
曹化淳额头冒出冷汗。这孙家小姐太大胆了!这等话也是能说的?
崇祯却笑了。
不是冷笑,是真心的笑。
“孙阁老教得好。”他起身,走到孙若微面前,“那你觉得,朕该如何挽回人心?”
孙若微起身,再次跪地:“臣女不敢妄议朝政。但祖父常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要准,调料要匀。陛下已除了周党,削了福藩,这是调准了火候。接下来……该匀调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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