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二月初三,洛阳城。
福王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涟漪荡遍整个河南。厚葬的哀荣还未散尽,削藩的旨意已传遍街巷——护卫减至三百,田产清退,世子软禁京城。这座百年藩府的权势,在半月间烟消云散。
洪承畴站在福王府正堂内,一身绯红官袍在晨光中格外显眼。他五十出头,面容清癯,颌下三缕长须已见霜色,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作为新任的河南巡抚兼三边总督,他奉旨坐镇洛阳,整顿福藩留下的烂摊子,更要统筹西北剿匪大局。
“督师,清点完毕。”幕僚捧上账册,“福王府存银四十七万两,黄金八千两,珠宝玉器二百余箱,田产地契三千余顷——皆已封存,等候户部接收。”
洪承畴接过账册,随手翻了几页,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四十七万两。够十万边军一年粮饷。福王在洛阳二十三年,贪了二十三年,临了却落得个“消渴症暴毙”的下场。可笑?可悲?还是……可惧?
他合上账册,望向堂外。院子里,白杆兵正在列队。这些来自石柱的土家兵卒,身材不算高大,但个个精悍,手中白杆长枪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队列最前方,秦良玉一身银甲,外罩素白战袍,虽已年过五旬,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秦总兵。”洪承畴走出正堂。
秦良玉转身,抱拳行礼:“督师。”
“此行入川,责任重大。”洪承畴正色道,“张献忠据川东已半年,裹挟流民十余万,连破七县,气焰嚣张。朝廷三路围剿皆失利,如今全指望你这支白杆兵了。”
“末将明白。”秦良玉声音平静,“石柱儿郎善走山路,惯于林战。张献忠流窜之术,在川东山地未必奏效。”
洪承畴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箭:“这是兵部调令,四川巡抚陈士奇、总兵刘佳胤皆受你节制。另外……”他压低声音,“陛下有密旨:张献忠若降,可抚;若不降,务必全歼,勿留后患。”
秦良玉接过令箭,入手沉甸甸的。她当然明白“勿留后患”的意思——张献忠这个人,太能活了。崇祯三年在米脂起事,被围剿数十次,每次都能死里逃生。高迎祥受降后,他与李自成分道扬镳,李闯北走,他则南下入川,在夔门一带扎下根来。
这种人,要么不收,要么杀绝。
“督师放心。”秦良玉将令箭收起,“末将此去,必取张献忠首级献于阙下。”
洪承畴深深看了她一眼:“有劳了。”
号角响起,白杆兵开拔出城。三千子弟,清一色白袍白甲,长枪如林,步伐整齐。洛阳百姓围在街道两侧,窃窃私语——这支军队太特别了,特别到不像大明的官军。
秦良玉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洛阳城。
她想起离京前,崇祯在武英殿召见她时的情景。那位年轻的皇帝脸色疲惫,眼中满是血丝,但声音依然坚定:“秦将军,川事就托付给你了。剿了张献忠,朕封你为侯,石柱宣慰使司,世袭罔替。”
侯爵。土司家族几百年的梦想。
可她秦良玉要的,不只是爵位。她要的是石柱的安宁,是川东的平定,是让那些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儿郎们,能有条活路。
马鞭轻扬,三千白杆兵如一道白色洪流,滚滚西去。
洪承畴站在城楼上,目送军队消失在官道尽头,这才转身对幕僚道:“给京城递折子,就说洛阳已稳,白杆兵已发。另外……密奏陛下,大同副总兵姜镶,近来与蒙古各部往来密切,恐有不轨。”
幕僚一惊:“督师,姜镶是九边老将,这话……”
“正因为他是老将,才更危险。”洪承畴眼中闪过寒光,“本督在陕西时,就听说姜镶与流寇有染。如今李自成逃入草原,若他与姜镶里应外合……大同危矣。”
“那是否要提醒英国公?”
“不必。”洪承畴摇头,“张世泽若连这点都想不到,也不配掌天贵军。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洛阳稳住了,才能腾出手来,收拾西北的烂摊子。”
他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是山西,是大同,是张世泽和李自成即将对决的战场。
而更远的西南,秦良玉正带着三千白杆兵,走向另一片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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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十,川东夔门。
张献忠站在瞿塘峡口的山崖上,望着脚下奔腾的长江,咧开嘴笑了。他今年三十四岁,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左脸上有道疤,是崇祯六年被官军箭矢划的,不但没破相,反而添了几分凶悍。
“八大王,探子回报,官军又来了。”一个头目匆匆上山,“这次是白杆兵,秦良玉带队,约三千人,已过万县。”
“秦良玉?”张献忠挑眉,“那个女将军?听说过,有点本事。不过……”他啐了口唾沫,“三千人就想剿老子?当老子这半年白混的?”
他转身,面向崖下。山谷里密密麻麻全是人,少说也有五六万。这些人里,真正能战的老营兵不过八千,其余都是沿途裹挟的流民——拖家带口,面黄肌瘦,但眼神里都有一股饿狼般的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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