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秦姐家门口那穿蓝制服、戴红袖章的男人,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秦淑芬同志,群众举报你无证生产、销售化妆品,这可是典型的投机倒把行为!这些瓶瓶罐罐都是证据!必须全部查封!”
秦姐挡在门口,眼圈通红,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王干事,我就是给街坊邻居做点雪花膏、头油,收点成本钱,怎么就成了投机倒把?我这是劳动所得!”
“是不是投机倒把,不是你说了算!”王干事板着脸,晃了晃手里的工作证,“街道和工商联合检查,手续齐全。你拿不出生产许可证、卫生许可证,就是非法!东西必须没收,罚款两百块!”
“两百块?!”秦姐倒吸一口凉气,她一个月的退休金才四十几块。
围观的多是胡同里的老街坊,有的面露同情,有的窃窃私语,却没人敢上前帮腔。这个年代,“投机倒把”的帽子太沉重。
林晚晴将目光从槐树下那抹刺眼的玫红身影上收回,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前。
“王干事,您好。”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干事转过头,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姑娘。穿着朴素但整洁的藏蓝色棉衣,围着米白色围巾,眉眼清秀,神态却异常镇定,不像一般的学生。
“你是?”
“我叫林晚晴,是秦淑芬同志的合作人,也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学生。”林晚晴走到秦姐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目光坦然地看着王干事,“关于这次检查,我有几点情况想向您和街道、工商的领导说明。”
槐树下,林晓月嘴角的冷笑更深了,往前挪了几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
“合作人?说明情况?”王干事皱眉,“秦淑芬无证经营是事实,有什么好说明的?”
“王干事,”林晚晴不慌不忙,“首先,据我所知,秦淑芬同志并没有面向社会公开销售的行为。她所做的,是为特定合作项目进行样品研发和小规模试制,属于技术合作的前期准备阶段,并非商业销售。这些产品,”她指了指屋里那些瓶罐,“都不是最终商品,而是研发过程中的实验品和样品。”
她顿了顿,注意到王干事神色微动,继续道:“其次,关于‘证照’问题。根据去年中央发布的《关于进一步推动城乡个体经济发展的若干规定》,以及北京市最新的补充意见,对于从事手工业、家庭副业等小规模生产经营活动的个体,正在逐步推行登记备案制,而非一刀切的行政许可。秦淑芬同志的情况,完全符合‘以个人技能从事手工业’的范畴,我们正在积极准备材料,前往工商所办理备案登记。”
这番话条理清晰,引用政策精准,不仅王干事愣住了,连围观的街坊也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姑娘什么来头?懂这么多政策条文?
秦姐也吃惊地看着林晚晴,她没想到晚晴连这些政策细节都摸透了。
林晚晴面不改色。这是她这几天专门咨询那位退休老处长和查阅最新文件的结果。1986年初,个体经济政策正处于松动的关键期,各地执行尺度不一,很多人包括基层干部自己都搞不清最新精神。她要打的就是这个信息差和时间差。
“你……你说的这些,有文件吗?”王干事语气没那么强硬了。
“有。”林晚晴从随身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里面是几份文件复印件和她的笔记,“这是相关规定的摘要,以及我们准备提交的备案材料草稿。王干事可以过目。”
她将文件夹递过去,又补充道:“另外,我们合作的‘绛云轩’项目,旨在挖掘和弘扬传统国妆技艺,创新适合现代女性使用的国风化妆品。这不仅是个人创业,也符合当前‘振兴传统工艺’和‘发展轻工业品出口’的政策导向。我们前期已与香港客商达成初步合作意向,未来有望创造外汇收入。”
港商、外汇、政策导向……这几个词重重地敲在王干事心上。他只是街道办派来配合工商的普通干事,真要是牵扯到有背景、有政策支持的项目,他也不想惹麻烦。
他接过文件夹,装模作样地翻看几眼,其实心里已经在权衡。
“就算你说得有道理,”王干事合上文件夹,语气缓和了些,“但群众举报了,我们总得有个交代。这些东西……”他看了看屋里的原料和器具,“暂时还是不能动。你们尽快把备案手续办了。至于罚款……等上面研究研究再说。”
这就是松口了。从“必须查封罚款”变成了“尽快办手续,研究研究”。
秦姐大大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谢王干事!我们一定尽快办!”
林晚晴也微微躬身:“麻烦王干事跑这一趟,我们会积极配合,尽快完成合规手续。”
王干事点点头,又对围观人群说了几句“支持合法经营、打击投机倒把”的场面话,便带着另外两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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