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像一坛打翻的墨,玉米梢头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细小的嘴在窃窃私语。
杨帆半蹲在地,柴刀反握,刀背贴着小臂,随时能斜撩出去。
黑影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扑到杨帆跟前却没有张牙舞爪,而是猛地刹住,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膝盖。
紧接着,一声低沉却带着明显喜悦的「汪——」在夜色中炸开。
那条大黑狗摇起了尾巴,尾巴扫着玉米杆,发出啪啪的响动。
「黑子?」杨帆下意识低呼。
黑狗听见人声,尾巴摇得更欢,前爪抬起,搭在他小腿上,舌头热乎乎地舔他沾满泥的鞋面。
6 年前,这条狗还是只奶狗,总爱跟在他、巧儿和三宝屁股后头转。
如今它肩高过膝,皮毛在月光下泛着暗青的铁光,獠牙雪白,却依旧记得故人气息。
「谁!」
玉米地外,脚步声骤停,手电光柱刷地扫过来。
杨帆把柴刀往身后一别,蹲身扣住黑狗脖颈,借狗身挡住光。
光束在头顶晃了两晃,一个高瘦的人影举着猎枪走了进来。
月光斜照,人影的脸逐渐清晰——
「三宝?」
杨帆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发出来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可对方还是听见了,手电筒「啪嗒」掉在泥里,灯光乱晃,照出一张同样错愕的脸。
六年没见,三宝比少年时高出一头,肩膀比他还壮实。
左眉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疤,像是被树枝划的。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迷彩服,裤脚沾满草籽,背上背着父亲留下的老猎枪,枪托磨得发亮。
那双眼睛,在月色里依旧带着山里的野气,却添了几分与年纪不符的成熟。
黑狗在两人之间来回蹭,喉咙里发出撒娇的咕噜声,像个笨拙的和事佬。
三宝先开的口,声音哑得厉害:「……狗哥?」
山里的孩子打小喊他「狗娃」,长大便改成「狗哥」。
隔了六年,再听这个称呼,杨帆心口像被火钳子烫了一下。
他下意识攥紧柴刀,声音压得极低:「三宝,你还记得我?」
三宝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烧成灰也认得。」
他弯腰抱起黑狗,狗舌头舔过他下巴,他顺势把脸埋进狗脖子,吸了吸鼻子。
「我爹走后,就它陪我,今晚它突然发疯一样往玉米地里冲,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回来了。」
杨帆没松刀柄。
黑夜里,人心比狼心更难测。
他盯着三宝的眼睛:「王大麻子雇你看人?」
三宝的笑僵在脸上,半晌,点了点头。
「一百块,外加两包烟。」
他蹲下,把猎枪横放在地,掌心朝上,示意自己没带火器,「狗哥,我没想真拦你。」
杨帆冷笑:「钱收了,又不拦人,王家回头找你算账,你怎么交代?」
三宝抹了把脸,月光下指缝里全是泥:「四年前我爹追野猪掉沟里,头七没过,我娘就跟人跑了。」
「王家当年给过我一口棺材钱,我欠他们一条命。」
「可我也知道,巧儿要是真嫁过去,活不过几年。」
「我今晚来,是想偷偷放她走,没想到撞见你。」
杨帆面无表情,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钩:「三宝,你说要放走巧儿,可你收了王大麻子一百块、两包烟,帮忙守着巧儿。」
「我若信你,你却回头把他喊来,我这条命就扔在这儿了。你说,我凭啥信?」
三宝没急着辩解,而是侧过脸,朝不远处破庙方向努了努嘴:「狗哥,你还记得咱小时候在这破庙里烤麻雀不?」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笑,「那时候我娘骂我野,巧儿还把她偷偷攒的红薯片分给我们。」
「麻雀烤糊了,苦得发麻,可咱们仨抢着吃,连骨头渣都嚼了。」
「这事儿除了我们仨,连大黑都没见过,它当时还在窝里吃奶。」
杨帆握刀的手微不可察地松了半分。
那夜的火星子、麻雀焦糊味、红薯片的甜腻,像被三宝的话一把拽出尘封的罐子,呼啦啦涌到鼻尖。
他深吸一口气,仍旧冷着脸:「叙旧没用,我要听现在的实话。」
三宝点头,伸手进怀里摸出两样东西——
一只磨得发亮的铜钥匙,和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
他把钥匙放在地上,推到杨帆脚边:「这是巧儿脚链的钥匙,我昨晚偷配的,王大麻子不知道。」
他又把烟盒纸摊开,纸上歪歪扭扭画着王家庄的地形:猪圈、狼狗窝、接亲路线、后山小路,甚至标出了哪一段路能藏人。
「我白天巡山,顺手画的。狗哥,你看这笔迹,像不像当年我替你写作业的鬼画符?」
杨帆瞥了一眼,心里微颤。
那歪斜的笔迹确实熟悉,当年他手被王大勇打骨折,是三宝替他抄作业,字写得跟狗爬的一样,被老师打了三板子。
三宝继续说,声音低得像夜风:「王大麻子给了我爹的棺材钱,我欠他。可他买巧儿,是要把她往火坑里推,这账我不能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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