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渠里的水带着股铁锈味,漫过脚踝时冰凉刺骨。沈砚灵扶着苏婉儿往前走,灯笼的光晕在水面晃出细碎的金斑,映得苏婉儿袖袋里露出的纸角微微发亮——那上面“三千石”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指尖发颤。
“王振的势力比咱们想的还深。”苏婉儿的声音压得极低,拐杖戳在渠底的碎石上,发出“咔嗒”轻响,“我被抓那天,看见他府里来了三个锦衣卫,都是带腰牌的千户,对着他弯腰哈背的,比见了指挥使还恭敬。”
沈砚灵想起陈公公塞给她的那包硫磺粉——袋底印着个极小的“卫”字,是锦衣卫的私章。她攥紧了粉包,指腹蹭过粗糙的麻线:“陈公公说,王振这两年借着采办的名义,在顺天府强占了二十多间铺子,连吏部尚书想查都被他压下去了。”
“不止这些。”苏婉儿忽然停下,灯笼光落在她受伤的脚踝上,肿处泛着青紫色,“他还在通州粮仓设了‘暗账’,表面上账册做得干净,实际每批粮都多报三成损耗,那些粮食全被他卖到关外去了。我偷偷抄了半本账,才被他抓起来的。”
说话间,前方传来水响,不是渠水流动的声音,倒像有人在搅动水面。灵砚秋迅速吹灭灯笼,扶着苏婉儿贴紧渠壁,指尖摸到壁上湿漉漉的青苔,心提到了嗓子眼。
“谁在那儿?”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气。
沈砚灵没作声,悄悄从袖里摸出硫磺粉。黑暗中,她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晃过来,腰间的刀鞘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是王振的私兵,陈公公提过,这些人都是亡命徒,专替他做脏活。
“是杂役吧?”另一个声音懒洋洋的,“王公公今晚高兴,赏了酒,咱们哥俩在这儿歇会儿。”
“歇什么歇,还得去查暗渠呢,公公说最近总有人往这边钻。”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砚灵能闻到他们身上的酒气混着汗味。她忽然想起陈公公的话:“这些人最怕虫蚁,尤其怕蝎子,渠壁缝里多的是。”
她悄悄摸向渠壁,指尖果然触到个硬壳的东西,冰凉滑腻——是只蝎子。她屏住呼吸,捏着蝎子尾部,等那两人走到跟前,猛地将蝎子往其中一人的靴筒里一丢。
“啊——!”惨叫声刺破暗渠,那人像疯了似的跳起来,手忙脚乱地脱靴子,另一个人慌着去拉他,两人在水里扑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沈砚灵的衣角。
“快走!”沈砚灵拽着苏婉儿往前冲,灯笼重新点亮时,她看见苏婉儿的拐杖在刚才的混乱中折了,只能单脚跳着走,额头上渗着冷汗。
“我来背你。”沈砚灵蹲下身,不等苏婉儿拒绝就将她架起来,“陈公公说排水口就在前面,过了那道闸门就安全了。”
苏婉儿趴在她背上,袖袋里的纸硌着沈砚灵的肩膀,像块发烫的烙铁。“你知道吗,”苏婉儿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带着气音,“王振打算下个月借‘整顿吏治’的名义,把李御史调到云南去,那边瘴气重,去了基本没活路。”
沈砚灵的脚步顿了顿。李御史是少数敢在朝堂上弹劾王振的人,上个月还在朝上痛骂王振“祸国殃民”,当时连皇帝都皱了眉。
“那账册……”
“账册里记着他给王振送过三次礼,每次都是百两黄金起步。”苏婉儿的声音发颤,“他是想留着自保,可王振哪会让他活着出去。”
说话间,前方果然出现道闸门,铁栏杆锈得厉害,上面缠着些水草。沈砚灵放下苏婉,伸手去推,栏杆纹丝不动。“陈公公说有机关……”她摸索着栏杆底部,摸到块松动的石头,一按,栏杆“吱呀”一声往上升起半尺。
“快!”苏婉儿拽着她的胳膊往外钻,刚探出半个身子,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那两个私兵追来了,嘴里骂骂咧咧的,还带着刀出鞘的脆响。
沈砚灵将苏婉往外一推:“你先去河边,找穿青布衫的船家,说‘陈公公约的’,我断后!”
“不行!”苏婉儿回头想拉她,却被沈砚灵猛地推了出去,栏杆“哐当”落下,正好卡在两人中间。
“拿着这个!”沈砚灵将陶埙扔给她,“把账册给李御史,告诉他,王振的粮仓在通州西仓第三个地窖,门口有棵老槐树!”
私兵的刀已经劈了过来,沈砚灵侧身躲开,硫磺粉往他们脸上一撒,趁着两人捂眼的功夫,抓起渠边的石块砸向闸门机关——栏杆猛地落下,彻底锁死了通道。
“你等着!”沈砚灵对着外面喊,声音在暗渠里回荡,“我马上就来!”
苏婉儿站在护城河岸边,手里攥着陶埙和那页纸,看着沈砚灵的身影被闸门挡住,私兵的怒骂声和打斗声从里面传来。河面上漂着艘乌篷船,船头站着个穿青布衫的汉子,正朝她招手。
“姑娘,快上船!”汉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陈公公说,拿到东西就往城东走,李御史在报国寺等你。”
苏婉儿最后看了眼闸门的方向,将陶埙塞进怀里,握紧了袖袋里的纸——那纸上的墨迹,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她知道,这不仅是王振的罪证,更是沈砚秋和刘公公赌上性命护着的东西。
船桨划开水面,无声地往黑暗中去,苏婉儿回头望,暗渠的入口渐渐缩成个小黑点,只有隐约的打斗声还在夜风中飘着。她将那页纸用油布包好,藏进船板的缝隙里,然后举起陶埙,吹起了“羽”调。
埙声在水面上散开,像给暗渠里的人送了句无声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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