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宫墙内的积雪还没化透,檐角的冰棱却已滴起水来,嗒嗒敲在汉白玉栏杆上,像谁在数着时辰。沈砚灵捧着锦盒站在钦安殿外,指尖攥得发白——盒里是她赶制了三个月的“百鸟朝凤”绣屏,金线勾的凤凰翅尾,缀着南海进贡的珍珠,每根羽毛都劈成了四十八丝,光是眼睛那点孔雀石蓝,就调了七遍色。
“沈姑娘,陛下今儿心情好,刚赏了王振公公一对玉如意。”引路的小太监尖着嗓子说,眼角的余光总往锦盒上瞟,“这绣屏要是入了陛下眼,你那绣坊的牌子,往后在京城可就响当当了。”
沈砚灵没接话,只盯着脚下的金砖。这些砖是苏州“御窑”烧的,敲起来像铜钟,可她总觉得踩在上面发虚——谁不知道,王振最近正借着“采办贡品”的由头,在江南搜刮绣品,多少绣坊老板被他以“手艺不佳”为由抄了家,她这“百鸟朝凤”,不过是他向陛下邀功的工具。
殿内暖炉烧得正旺,檀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英宗正歪在榻上翻奏折,王振站在旁边替他剥橘子,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橘络。“陛下您瞧,这沈绣坊的手艺,比江南织造局的还好呢。”王振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奴婢听说,光是这凤凰的眼珠,就用了波斯来的青金石,衬得整幅屏都活了。”
沈砚灵屈膝行礼,将锦盒举过头顶。英宗挥了挥手,小太监忙接过打开,绣屏一露出来,殿内瞬间亮了三分——凤凰立于梧桐枝上,百鸟环绕,最妙的是翅膀上的珍珠,随着光线流转,竟像在扇动似的。
“不错。”英宗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朗,他刚亲政没几年,眼里还带着点稚气,“这孔雀的尾羽,用的是‘盘金绣’?”
“回陛下,是‘打籽绣’掺了‘辑线’。”沈砚灵垂着眼,“孔雀尾上的金星,是用赤金箔碾成粉,混在丝线里绣的。”
王振突然插话:“沈姑娘这手艺,怕是花了不少心思吧?听说为了寻这青金石,你还去了趟西域?”他话里带刺——西域是他的地盘,她私下去采买,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沈砚灵心头一紧,忙道:“是周忱大人托商队捎带的,不敢劳烦公公。”她故意提周忱——周忱是户部尚书,最近正查王振虚报的漕运账目,王振多少会忌惮几分。
果然,王振脸色微沉,却转而对英宗笑道:“陛下,沈姑娘不光手艺好,还懂规矩。依奴婢看,不如让她入尚衣局,专管后宫绣品,也省得外面那些野路子瞎糊弄。”
这话听着是抬举,实则是想把她困在宫里当人质。沈砚灵攥紧裙摆,刚要推辞,英宗却先开了口:“不必了。”他拿起绣屏上的一根线头,“她这绣法里有股野气,困在宫里可惜了。”
少年天子的目光落在凤凰的眼睛上,忽然道:“这青金石的颜色,像极了宣德年间的青花料。沈姑娘,下次绣幅‘青花缠枝’吧,朕想挂在文华殿。”
沈砚灵愣了愣,随即叩首:“遵旨。”
出殿时,春风卷着融雪的湿气扑在脸上,沈砚灵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小太监追出来塞给她个荷包:“陛下赏的,说是青金石的碎料,让你接着用。”荷包里果然有几块碎玉,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那是凤凰眼珠用剩的料子,陛下竟还记得。
宫墙高耸,琉璃瓦在远处闪着冷光。沈砚秋捏着荷包,忽然明白英宗那句“野气”的意思——有些东西,本就该留在宫外,带着风露的气息,才能活得鲜活。就像她绣的百鸟,只有在真正的枝头,才算真的“朝凤”。
回到绣坊时,周忱派来的人已在等她,递上封信:“大人说,王振在尚衣局安了眼线,让您别接宫里的活。”信末还有行小字:“青花缠枝可绣,但用国产料,别让他抓到把柄。”
沈砚灵展开宣纸,蘸了点青金石粉末调颜料,笔尖悬在纸上,忽然笑了——这宫墙再深,总有些光,能顺着针脚,悄悄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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