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灵刚把青金石粉末收进锡盒,院外就传来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她走到门边,见车夫正从车辕上卸个半人高的木箱子,箱子上贴着张字条,字迹娟秀:“苏婉儿托送,务请亲启。”
“苏婉儿?”沈砚灵蹙眉——这名字在记忆里沉了快十年,当年她们同拜在周绣娘门下,苏婉儿是最有天赋的弟子,却在十五岁那年突然消失,听说被选入了东宫做侍读女官,此后再无音讯。
车夫挠了挠头:“送箱子的公公说,苏姑娘在宫里不好脱身,让您务必今晚开箱,还说……‘槐树叶黄时,记得翻箱底’。”
沈砚灵心头一震。槐树叶黄是九月,正是当年她们约定要一起去采野菊染丝线的日子。她挥退车夫,将木箱拖进内室,铜锁锈得厉害,用发簪捅了半天才撬开。
箱子里铺着层防潮的油纸,掀开时一股檀香扑面而来——最上面是件月白杭绸披风,领口绣着串极小的槐花,针脚细密得像天然长在布上。沈砚灵指尖抚过槐花,忽然想起苏婉儿总爱把槐花揉碎了掺进染缸,说这样染出的月色蓝会带点甜香。
披风下是摞成册的绣谱,封皮写着《婉秋阁针谱》,翻开第一页,苏婉儿那笔圆润的小楷跃然纸上:“砚灵亲启:宫墙里的绣架,总不如院外的老槐树下自在。这是我攒了八年的新绣法,‘叠绫绣’能让牡丹有千层瓣,‘穿珠绣’可仿孔雀翎……”
字迹忽然变得潦草,像是写得很急:“王振在查当年周绣娘的案子,他怀疑绣娘留下的账册在你手里。那账册记着他贪墨赈灾粮的证据,你务必藏好——我已在针谱夹层里画了藏匿的法子,用槐花汁涂三遍就能显影。”
沈砚灵猛地翻到最后一页,果然见边角有片淡青色的污渍,像被水渍浸过。她想起苏婉儿的话,跑去院里摘了把新鲜槐花瓣,捣出汁来细细涂在污渍上。三遍过后,纸上渐渐浮现出用明矾水写的小字:“账册藏在你绣坊后院那棵老槐树的树洞里,用蜡封着,外面裹了三层油布。”
“还有,”针谱最后补了行小字,墨迹发乌,像是蘸着泪水写的,“当年我不是自愿入宫的,他们说你若不从,就把账册交给王振……砚灵,我对不起你,可我没办法……”
沈砚灵捏着针谱的手指微微发颤,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清晨,苏婉儿被两个太监架走时,回头看她的最后一眼——那眼神里不是怨怼,是求救啊。她一直以为是苏婉儿贪慕富贵,原来……
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像有人在低声叹息。沈砚灵将针谱锁进樟木箱,抓起镰刀就往后院走。月光透过槐树叶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银,树洞里果然藏着个油布包,蜡封完好,沉甸甸的,正是周绣娘临终前让她务必保管好的账册。
她抱着油布包往回走时,见前院的灯亮着,推门一看,竟是苏婉儿宫里的小太监在等她,手里捧着个食盒:“苏姑娘说,让您尝尝宫里的杏仁酥,是她亲手做的,还热乎着呢。”
食盒里的杏仁酥还冒着热气,沈砚灵拿起一块咬了口,甜香里掺着点微苦,像极了苏婉儿当年总爱做的味道。她忽然明白,这八年来,苏婉儿在宫里步步为营,不仅要攒下新绣法护她周全,还要借着送点心的由头传递消息——宫墙再深,也锁不住两个人的约定。
“替我谢苏姑娘,”沈砚灵对小太监说,将一块碎银塞给他,“就说……槐花开时,我还在老地方等她。”
小太监点头应着,转身消失在月色里。沈砚秋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宫墙也不是密不透风——至少,有苏婉这缕风,正悄悄往墙外送着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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