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楠木影壁后,藏着半架枯菊。沈砚灵用银簪挑开影壁后的暗格,取出个紫檀木盒,盒里铺着猩红的绒布,放着两封火漆封口的信。
“小姐,”侍女晚晴端着茶进来,见她对着信出神,轻声道,“二公子又来了,在门外站了快一个时辰,说只要您肯见他,他就把去年从您这儿借的《蚕经》还回来。”
沈砚灵没回头,指尖抚过第一封信的火漆——那是父亲的笔迹,火漆上印着沈家的“砚”字徽记。“告诉他,书不用还了。”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沈府的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晚晴喏喏退下,影壁外传来沈砚堂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执拗:“姐姐!我知道错了!上次不该帮着张尚书说话,可我也是被他骗了,说什么只要沈府站在他那边,就能让爹爹官复原职……”
沈砚灵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凉:“官复原职?爹爹当年是被张尚书构陷才罢的官,他沈砚堂倒好,为了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就敢把沈府的账本递过去,真当那些盐商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她拿起第二封信,火漆上是个模糊的“朱”字,边角有些磨损,显然被摩挲过很多次。
这是朱瞻基的信,里面只写了一句话:“江南水患,需借沈府的漕船运粮,酬劳从国库走,绝不占沈府一分利。”
沈砚灵把两封信并排放在桌上,左边是父亲的血书,记着当年被构陷的经过;右边是朱瞻基的便条,字迹清隽,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坦荡。
“小姐,苏州知府派人来了,说桑苗发下去后,有农户发现苗里混了杂草,问要不要收回重发。”账房先生匆匆进来,手里拿着本登记册,“还有,织造局的蚕师说,新蚕种对温度要求高,有些农户不会养,已经死了好几批,求您去指导指导。”
沈砚灵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沈府的花园里,沈砚明还站在石狮子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手里紧紧攥着本《蚕经》,指腹把书页都蹭得起了毛。
“让苏州知府先筛一遍桑苗,杂草多的直接焚毁,损失算织造局的。”她顿了顿,声音软了些,“蚕师不够,就从沈府的织坊里调十个熟练的织工,告诉农户,死了的蚕种由织造局补发,我明天亲自去乡下看。”
账房先生刚要走,又被她叫住:“把二公子领进来吧。告诉他,《蚕经》留下,人……让他去仓库清点漕船,要是数错了一艘,就自己去运河里捞起来。”
影壁外的脚步声顿了顿,接着是沈砚堂压抑着兴奋的回应:“哎!谢谢姐姐!”
沈砚灵重新坐下,将两封信收进木盒。父亲的血书要留着,那是沈府的根;朱瞻基的便条也要留着,那是江南的路。至于张尚书那边,她拿起火折子,点燃了沈砚堂之前送来的“投名状”,火苗舔舐着纸页,将那些依附权贵的妄念,烧得干干净净。
晚晴进来添茶时,见她正对着灰烬出神,轻声道:“二公子说,他在仓库里发现了三艘旧漕船,船底有修补的痕迹,像是当年爹爹用来运救济粮的那批。”
沈砚灵抬眼,眼底忽然亮起来:“带我去看看。”
仓库的蛛网被风吹得摇晃,三艘漕船并排躺着,船身刻着“沈”字的地方已经斑驳,但船底的排水孔设计,正是父亲当年独创的“活闸”,能在浅滩快速排水。她伸手抚摸着船板,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站在船头,教她辨认水纹,说:“船要行得稳,就得不偏不倚,左边是暗礁,右边是漩涡,只有走在中间,才能到岸。”
沈砚堂蹲在船尾,正用布擦拭一个铜铃:“姐姐你看,这铃铛还能用!”他摇晃着铃铛,清脆的声音驱散了仓库的霉味。
沈砚灵看着弟弟眼里的光,忽然明白,沈府的中立,从来不是闭门不出。是守住父亲留下的漕船,是让织坊的女工有活干,是看着农户领到新蚕种时的笑脸——这些,比依附任何权贵都来得实在。
她转身往外走,夕阳正落在沈府的飞檐上,给那些雕梁画栋镀了层金。账房先生追上来,手里拿着漕船的登记册:“小姐,朱瞻基公子的粮船,用哪几艘?”
“挑最结实的三艘。”沈砚灵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告诉织造局,就说沈府的船,经得起运河的浪。”
仓库里的铜铃还在响,沈砚堂的笑声混在里面,像极了小时候,他们在漕船上听父亲讲故事的日子。沈府的影子投在地上,很长,很稳,正慢慢铺向远处的运河,铺向那些等着救济粮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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