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太行山深处,八路军某部前沿指挥所
徐同志是骑着马、冒着夜雨赶到的。
马背上绑着一个油布包裹,里面是五十份连夜誊抄的《歌唱祖国》歌谱。
纸是粗糙的土纸,字是用烧黑的树枝磨成粉兑水写的,但在前线,这就是最珍贵的弹药。
指挥所设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外面雨声哗哗,洞里点着几盏马灯。
几个指挥员围在简陋的作战地图前,脸上都是连日苦战的疲惫。
“老徐,什么急事?”师长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
徐同志没说话,只是解开油布包,取出最上面那份歌谱,双手递给师长。
师长接过,就着马灯的光,低声念出来。
念到“抗战的英雄站起来了”时,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周围——这些从江西一路走到太行山、身经百战的老兵,此刻都静静地看着他。
他继续念。
念完最后一个字,山洞里只有雨声。
良久,一个脸上带疤的团长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这歌……写得好。‘我们战胜了多少苦难’——他妈的,咱们吃的苦,三天三夜说不完。”
另一个年轻些的政委点头:“关键是,这歌不光是给咱们军人唱的。‘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祖国是谁?是老百姓,是女人孩子,是咱们要保护的每一个中国人。”
师长小心翼翼地将歌谱折好,塞进贴胸的口袋。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外面漆黑的雨夜,缓缓道:
“传下去。每个连队,都要学,都要唱。冲锋前唱,休整时唱,想家时唱。”
他转过身,眼神在跳跃的灯光里异常明亮:
“告诉战士们,这歌的作者,就是写《黄粱梦》的醒狮先生。他问‘为什么龙国女人能走出来’——咱们当兵的,就是答案。
咱们用命,给所有中国人,蹚一条能挺直腰杆走的路!”
当夜,五十份歌谱被分发到最前沿的阵地。
三天后,从太行山到吕梁山,从沂蒙山区到滇缅边境
战壕里,篝火旁,行军的队伍中,开始响起同一段旋律。
在晋西北,一个连队在发起夜袭前,全连低声合唱。
最后那句“谁敢侵犯我们就叫他灭亡”,他们没唱出声,只是在心里默念,然后跃出战壕,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在滇西,一支远征军的侦察小队被困在丛林里,弹尽粮绝。
队长掏出已经皱巴巴的歌谱,用嘶哑的声音起了个头。
六个伤痕累累的汉子,靠着芭蕉树,断断续续地唱完了整首歌。
唱完,队长说:“死也要死成歌里那样——站着死,不能跪。”
在江南水乡的游击区,女民兵们一边纺线一边学唱。
她们不识字,就靠口口相传。有个叫水芹的姑娘,唱到“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时,忽然哭了——她的家被鬼子烧了,爹娘都死了,但她依然相信,这片土地会重新美丽起来。
歌声像野火,借着风势,一夜之间燃遍了大半个中国的前线。
同一时空,重庆,“希望工坊”仓库
张万财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纸页,擦了把汗。
这是他一咬牙,自掏腰包印的一万份单页歌谱。
纸用的是最便宜的新闻纸,油墨味刺鼻,但版面设计得很用心——标题《歌唱祖国》用了醒目的粗黑体,歌词周围,他请苏婉清画了一圈简笔的装饰:麦穗、齿轮、书本、步枪,象征工农学兵。
“张老板,真白送啊?”帮忙搬运的工友问。
“白送。”张万财斩钉截铁,“夹在每块‘希望皂’里。买肥皂的,洗衣做饭时都能看见,都能学。”
他拿起一块包装好的肥皂——素黄的草纸,印着“希望”二字,里面除了肥皂,还细心地对折夹着一份歌谱。
“这歌,”张万财抚摸着肥皂粗糙的表面,轻声道,“得让最普通的人听见。买不起唱片、听不到广播的洗衣娘,灶台前忙碌的主妇,码头扛包的苦力——他们,才是这首歌真正要唱给的人。”
当天下午,“希望皂”照常在重庆各杂货铺、合作社上架。与往常不同的是,每卖出一块肥皂,就有一份《歌唱祖国》的歌谱,悄无声息地流入寻常百姓家。
南岸纱厂,细妹的车间
午休的哨声响了。女工们拖着疲惫的身子,从轰鸣的机器旁走开,聚到通风的天井里。
细妹从怀里掏出一块新买的“希望皂”,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她不是为了肥皂,是为了里面那张纸。
“姐妹们,”她站起来,声音还有些怯,但眼神坚定,“我认字不多,但这上面的歌,我请人教了我一夜,会唱了。我唱给你们听,好不好?”
女工们围拢过来。她们大多不识字,脸上是常年劳作的蜡黄,手上是洗不掉的棉絮和机油。
细妹清了清嗓子,开始唱:
“百战军旗迎风飘扬……”
起初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但唱到“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时,她想起了秀英姐教她认字时说的话:“细妹,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可要是家里女人都活不成人样,国算什么好国?”
她的声音大了起来。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
“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唱到这里,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工忽然捂住脸,肩膀耸动。
她是河南逃难来的,黄河决堤时,她眼睁睁看着爹娘和弟妹被大水冲走。
另一个女工跟着哼了起来。
她是从湘北逃来的,家乡被鬼子占了,丈夫被拉去修炮楼,再没回来。
渐渐地,天井里响起了合唱。
声音参差不齐,跑调,破音,但异常认真。
她们唱“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时,眼里有泪光,但嘴角带着笑——那是想起故乡的炊烟、田埂上的野花、出嫁前母亲梳头时哼的小调。
唱到最后那句“谁敢侵犯我们就叫他灭亡”时,所有女工,无论老少,都挺直了腰杆,把积压了半辈子的憋屈、愤怒、不甘,全都吼了出来。
那不是优美的歌声,是呐喊。
是千百年来被忽略、被轻视、被踩在脚底的女人的呐喊。
车间的监工本想呵斥,但走到天井门口,听见那歌声,脚步停住了。
他靠在门框上,默默听完,然后转身离开,假装没听见。
有些东西,一旦唱出来,就压不住了。
社会各界的共振
四月二十五日,鄂西前线,某连阵地
战壕里,一个叫李长顺的班长,借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在膝盖上摊开日记本。
本子是缴获的日军笔记本,纸张很好,可惜写日记的人已经死了。
李长顺用铅笔,一笔一划地写:
“四月二十五日,阴。鬼子今天的炮火格外猛,像知道我们要冲锋。
冲锋前,连长把全连聚到一起,说:咱们唱个歌再上。”
“唱的就是《歌唱祖国》。
起头的是三排的王大个——就是那个老婆被地主逼得上吊,他一怒之下参军的王大个。
他嗓子粗,跑调,但唱得最响。”
“唱到‘谁敢侵犯我们就叫他灭亡’时,连长吼破了音。
真的破了,嘶哑得像砂纸磨铁。
然后他一挥驳壳枪:‘弟兄们,为了不让咱们的姐妹再受那样的苦,冲啊!’”
“我们就冲上去了。王大个第一个中弹,倒下去时手里还攥着刺刀。
我冲到他身边,他嘴里冒血泡,却对我笑,说:‘班长,我……值了。’”
“值了。这词是贾先生文章里的。
王大个不识字,是我念给他听的。”
“现在,王大个死了,三排剩下不到一半人。但我们守住了阵地。
晚上清点人数时,活着的弟兄不约而同地,又哼起了那首歌。
哼得很轻,像怕吵醒死去的弟兄。”
“我想,贾先生一定不知道,他的歌,在战壕里是什么声音。不是电台里那么清晰,是嘶哑的,跑调的,混着血和泥的。
但正是这声音,让弟兄们觉得——我们不是炮灰,我们是人,是为了一个明白的道理去死的人。”
“这就够了。”
写到这里,李长顺停下笔。
他抬起头,望向战壕外黑沉沉的山野。
远处有零星的枪声,不知道是哪边的哨兵在试探。
他小心地撕下这一页日记,折成方块,塞进贴胸的口袋。
然后他合上本子,靠在湿冷的土壁上,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哼着那首歌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