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黑如墨,风急如刀。
栖霞观旧址,断壁残垣在凄冷的月光下投出狰狞的暗影。古井周围,白日里那病态的焦黄草木范围果然扩大了一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腐烂泥土混合着铁锈的腥甜气味。井口处,稀薄的灰黑色雾气持续渗出,袅袅盘旋,仿佛井底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呼吸。
沈惊鸿伏在一堵半塌的土墙后,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身后,是十名精挑细选的朱雀卫精锐,个个屏息凝神,眼神锐利如鹰。墨羽带领的另一队人马,此刻应该已抵达英华坊茶叶铺外围,等待她这边的信号。
她腕间的青玉环佩微微发烫,传来苏瑶光那边刻意维持的平稳心绪,但沈惊鸿能感知到那平稳之下深深的担忧。她轻轻按了按环佩,示意自己已就位。
目光扫过古井,灵力感知如水银泻地般蔓延过去。井口周围的能量场异常污浊且活跃,比永宁坊地下那处更加粘稠、更具侵略性。更让她心惊的是,在灵力触及井口边缘时,仿佛触碰到了某种冰冷滑腻的“屏障”,带着强烈的恶意与排斥,几乎要将她的感知弹开。
“有阵法,而且是活的、带有反噬性质的邪阵。”沈惊鸿心中凛然,低声对身旁的副手——一个绰号“老猫”、擅长破解机关与陷阱的老兵道,“能看出门道吗?”
老猫眯着眼,盯着井口看了片刻,又抓起一把井边的焦土嗅了嗅,脸色难看:“是‘地阴秽土’打底,掺了血煞之气,布的是‘九幽逆反噬灵阵’。这玩意儿歹毒,强攻阵眼必遭反噬,阵破之时还会引爆积聚的阴秽之气,方圆十丈怕是寸草难留,活物沾上即腐。”
沈惊鸿眼神更冷。玄寂果然在这里下了血本,不仅防护严密,还预留了同归于尽的狠招。
“有解法吗?”她问。
“有,但麻烦。”老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需以纯阳或极净之物,在阵法的‘生门’与‘死门’转换的刹那,同时钉入,扰乱其阴阳逆反的循环,让阵法自溃而不爆。时间极短,最多一息。”
纯阳或极净之物……沈惊鸿心念电转。她自身的凤凰契约灵力偏向中正平和,净化有余,至阳不足。玄机子给的破邪符倒是极净,但数量有限,且未必够“纯”。
就在她思索间,井口处的灰黑色雾气突然翻涌加剧,井底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甲壳摩擦的“喀啦”声,由远及近!
“井里有东西要出来了!”有人低呼。
沈惊鸿当机立断:“没时间了!老猫,指出‘生门’位置!其他人,准备迎敌!我用灵力强冲‘死门’,你们用破邪符钉‘生门’,听我号令!”
“沈姑娘,‘死门’反噬最强,你……”老猫急道。
“执行命令!”沈惊鸿厉声打断,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手中长剑出鞘,剑身瞬间腾起一层乳白色的净化光焰,直刺井口侧面某处——那里阴气最重,邪光隐现,正是“死门”所在!
几乎在她动身的同一刹那,井口“哗啦”一声,数条黑影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那竟是七八条通体漆黑、粗如儿臂、头部呈三角状、口器狰狞的怪蛇!不,不是蛇,它们没有鳞片,身体表面覆盖着湿滑粘腻的黑色角质,动作迅猛如电,带着浓烈的阴煞腥风,直扑沈惊鸿和最近的几名朱雀卫!
“小心!是‘地阴尸傀虫’!沾身即蚀!”老猫大喊,手中一把淬毒飞刀已射向一条扑向自己的怪虫。
战斗瞬间爆发!剑光、刀影、弩箭破空声、怪虫的嘶叫与甲壳碎裂声混作一团。沈惊鸿剑势如虹,乳白色光焰所过之处,怪虫纷纷被斩断或灼伤,发出刺耳的尖叫,流出腥臭的黑绿色汁液。但她大部分心神都锁定在“死门”上,身形在怪虫围攻中诡异穿梭,剑尖始终不离那一点。
“就是现在!”她捕捉到阵法能量流转中一个极其细微的滞涩,暴喝一声,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灌入剑中,乳白色光焰暴涨,化作一道凝实的光柱,狠狠刺入“死门”!
“嗤——!”如同烧红的铁块插入冰雪,刺耳的腐蚀声响起,阵法屏障剧烈扭曲,灰黑色雾气疯狂反扑,沿着剑身倒卷而上,沈惊鸿闷哼一声,只觉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蚀与吸噬之力的邪气顺着手臂经脉狂涌而入!
“生门!”她咬牙坚持,厉声喝道。
早已准备好的两名朱雀卫,手中捏着闪烁金光的破邪符,在老猫指引下,险之又险地将符箓射入井口另一侧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正在急速黯淡的光点中!
“噗噗!”两声轻响,破邪符没入光点,金光炸开!
“轰——!”
整个古井周围的地面猛然一震!那层无形的“屏障”发出玻璃破碎般的脆响,轰然消散!积聚的灰黑色雾气失去了束缚,却并未猛烈爆发,而是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迅速变得稀薄、淡化。井底传来的“喀啦”声戛然而止,几条残存的怪虫也仿佛失去了力量来源,动作陡然僵直,被朱雀卫趁机斩杀。
阵法,破了!但沈惊鸿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持剑的手臂微微颤抖,那股侵入体内的阴寒邪气正在与她的灵力激烈对抗,经脉传来刀割般的剧痛。
“沈姑娘!”老猫和其他人围拢过来。
“我没事!”沈惊鸿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手臂的麻木,看向古井。井口的雾气正在快速消散,露出黑洞洞的井口,但那种污浊的能量场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虚弱且混乱。“快!趁现在,净化核心!”
她不顾伤势,再次凝聚灵力,剑尖指向井口,乳白色的净化光焰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入!
井底深处,传来一声无声的、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尖啸,仿佛某个沉睡的恶灵被强行惊醒并摧毁。污浊的能量场如同遇到沸油的积雪,迅速消融、净化。大约过了十息,井口最后一丝灰黑色雾气散去,那股令人不适的腥甜气味也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泥土般的、略显虚弱但纯净的气息。
栖霞观节点,拔除!
沈惊鸿身体晃了晃,用剑拄地才站稳。体内邪气尚未完全驱除,灵力再次消耗大半,肩头的旧伤也隐隐作痛。但她眼中却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成功了!虽然付出了代价,但至少拔掉了一颗毒牙!
“清理痕迹,带上受伤的兄弟,按预定路线撤!”她快速下令,同时通过契约链接,向苏瑶光传递了简短的成功讯息,并询问英华坊那边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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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英华坊,茶叶铺后院墙外。
墨羽带领的另一队朱雀卫,遭遇了截然不同、却同样凶险的局面。
他们没有遇到阵法,也没有遇到怪虫。茶叶铺后院静悄悄的,只有那扇偶尔闪过幽绿微光的窗户,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
墨羽做了个手势,两名擅长轻功的队员如狸猫般翻上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一切顺利得过分。然而,就在他们落地后不到三息——
“呃啊——!”两声短促的、充满极度痛苦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随即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墙外的墨羽心头一沉!不等他下令,院中那扇闪着幽绿微光的窗户突然洞开,数道迅疾无伦的黑影激射而出,直扑墙头!借着微光,墨羽看得分明,那竟是几只拳头大小、形似蝙蝠、却通体幽绿、眼睛赤红的怪鸟!它们速度奇快,爪牙闪着寒光,口中发出尖利的、能扰乱心神的嘶鸣!
“是‘噬魂蝠’!闭耳凝神!用闪光符!”墨羽暴喝,手中弩箭连发,精准地射穿了两只扑向自己的怪蝠。其他队员也纷纷应对,闪光符炸开的刺目光芒暂时扰乱了怪蝠的感知,弩箭与刀剑齐上,一时间院内蝠影纷飞,嘶鸣与兵刃交击声不绝。
但这只是开始。窗户内,一个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缓缓走出,手中托着一个幽幽旋转的、仿佛由无数细小绿色光点组成的诡异罗盘。他口中念念有词,罗盘上的光点骤然明亮,院中地面、墙壁、甚至空气中,突然浮现出无数扭曲的、闪烁着幽光的符文线条,瞬间将整个后院笼罩在一个巨大的、不断缩紧的绿色光网之中!
一股强烈的束缚与吸噬之力传来,墨羽只觉得自身精力和灵力都在飞速流失,动作也变得迟缓!
“陷阱!是符阵陷阱!他在等我们进来!”墨羽心中骇然。对方根本不是被动防守,而是张网已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怒吼一声,试图带领队员强行突围,但绿色光网坚韧异常,噬魂蝠在黑袍人的操控下攻击越发刁钻狠辣,不断有队员受伤倒地。情势急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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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镇北侯府的库房密室里,王魁正经历着他“科研生涯”中最“神圣”也最“困惑”的一刻。
经过半日的“观察”,他确定那个围绕着核桃壳“观察屋”的“蜘蛛社群”已经初步稳定,并且似乎形成了某种“秩序”。尤其令他震惊的是,就在刚才(大约子时前后),所有的蜘蛛,包括后来加入的几只,突然同时停止了活动,面向裂缝方向,整齐地(在他看来)抬起前半身,前肢微微挥动,保持了这个姿势约莫十几息时间,然后才恢复常态。
“这……这难道是‘灵介’在裂缝深处进行‘远程信息广播’或‘精神感召’?整个‘蜘蛛社群’在进行同步的‘信息接收’或‘朝拜仪式’?!”王魁被自己这个发现震撼得无以复加,感觉触摸到了某种超自然群体行为的奥秘!
他立刻趴在地上,疯狂记录:“子时初刻,观察到‘蜘蛛信息社群’全体成员出现同步定向静默与肢体仪式行为,疑似响应‘五彩灵介’(或裂缝深处更高层次存在)的周期性‘信息洪流’或‘精神指令’。此现象强烈暗示该社群已形成初步的集体意识与信息同步机制,远超普通生物集群范畴!”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觉得自己的研究已经触及了生命进化与信息文明的深层次联系!他甚至开始思考,这种现象是否能在更高等的生物(比如人类)社会中找到对应……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那只最早出现的“五彩灵介”蜘蛛,不知何时又悄悄出现在了裂缝口,而且嘴里……似乎叼着一小点极其微小的、暗褐色的东西?看起来有点像……它从自己身上蹭下来的、干涸的“符墨”碎屑?或者是墙角某处刮下来的、颜色类似的尘垢?
只见“五彩灵介”叼着那点东西,爬到了王魁之前刮蹭石台棱角、掉落“原始微屑”的那一小块地面附近,然后……松口,将那点东西放在了那里,还用前肢轻轻拨弄了一下,使其与周围的尘土混合。
做完这个动作后,它迅速退回了裂缝。
王魁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淹没!
“它……它在‘回赠’!它在用自己身体携带的、经过‘信息编码’的物质(符墨碎屑或特殊尘垢),‘回应’我之前留下的‘原始微屑’!这是跨越物种的、物质层面的‘信息交换’!是‘蜘蛛文明’对我们释放善意的‘外交礼物’!天啊!双向交流!真正的、平等的、物质化的双向交流建立了!”
他热泪盈眶(自以为),感觉自己不再是孤独的研究者,而是两个不同“信息文明”之间光荣的“使者”与“桥梁”!他郑重地掏出小本本,准备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并开始构思如何“回应”这份珍贵的“外交礼物”——或许,该准备一份更精妙、蕴含更多“友好信息”的“灵液图腾”?
他完全没意识到,那可能只是蜘蛛一次普通的清理身体或搬运杂物的行为,也可能只是巧合。更不知道,就在他趴在地上,为“跨物种外交”而心潮澎湃时,侯府的主人正带着一身伤与邪气,从栖霞观的生死战场上踉跄归来;而侯府的另一位得力干将,此刻正陷入英华坊茶叶铺那致命的绿色光网中,生死未卜。
夜色更深,血与火的气息在京城的不同角落弥漫开来。一场针对国师玄寂的全面反击,已然在惨烈的代价中拉开序幕。而某位“学者”的荒诞梦想,却在这肃杀的背景音中,兀自绽放着截然不同、却同样“执着”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