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沈惊鸿指尖那抹滚烫的鲜血,如同熔融的赤金,重重砸落在苏瑶光掌心。冰冷的皮肤接触到灼热的血珠,苏瑶光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雷霆贯穿!
“嗡——!”
藏经阁内,异变陡生!
并非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低沉而宏大的共鸣!如同沉睡万载的洪钟被骤然敲响,声波穿透血肉骨骼,直抵意识最深处。两人掌心血珠接触之处,猛地爆发出刺目却不灼人的赤金色光芒!光芒并非散逸,而是如同活物般沿着两人相连的掌缘急速蔓延、交融,瞬间勾勒出一个繁复玄奥、充满亘古威严的凤凰图腾虚影!
图腾一闪而逝,快如幻觉。
但紧随其后的洪流,却真实得令人窒息!
轰——!
冰冷的算计,焚天的战意,深宫的孤寒,江湖的喋血……属于苏瑶光的,属于沈惊鸿的,前世今生的核心记忆碎片,裹挟着最强烈的情感洪流,如同冲破堤坝的怒潮,顺着那刚刚成型的契约通道,蛮横地冲撞进对方的灵魂!
苏瑶光眼前猛地炸开一片猩红——悬崖边呼啸的罡风,林风眠那张温润面具下骤然扭曲的狰狞,冰冷剑锋刺入父亲后背的瞬间,家族子弟在烈焰与屠刀中接连倒下的身影,还有那彻骨的、足以焚毁理智的仇恨!画面破碎而灼烫,几乎要将她引以为傲的冷静撕碎。
“呃!”她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脸色煞白如雪,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那股狂暴的恨意如同岩浆,灼烧着她的精神壁垒。
几乎同时,沈惊鸿也如遭重击!
她“看”到了——冰冷刺骨的宫殿深处,鸩酒金杯折射着虚伪的“圣恩”,精心编织的污言秽语如同毒蛇缠绕,昔日温婉的少女在绝望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刻骨的冤屈与不甘冻结了灵魂!画面切换,是幼弟承瑞惊恐含泪的眼,是权臣沈墨砚在朝堂阴影下无声翕动的、如同毒蝎尾针的嘴唇,是深宫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的窒息感!那种被无形蛛网层层裹缚、挣扎无门的冰冷算计,让她这个习惯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烦躁和憋闷。
“嘶……”沈惊鸿倒抽一口冷气,腰侧的伤口仿佛被这冰冷的记忆引动,麻痹感伴随着针扎似的痛楚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两种截然不同的灵魂底色——冰封的深海与燃烧的火山,在契约完成的刹那,猛烈碰撞,试图将对方同化或吞噬。灵魂层面的角力无声却凶险万分,两人身体都微微颤抖,冷汗涔涔而下,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形的生死搏杀。
“他姥姥的!这门板真他娘碍事!大小姐!秃驴!你们还喘气儿不?俺老石来也——哎哟!”
一声石破天惊的粗吼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和痛呼,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捅破了藏经阁内几乎凝固的张力!
轰隆!
本就摇摇欲坠的藏经阁大门,被一股蛮牛般的力量从外彻底撞塌!碎裂的木块和积雪飞溅。石磊那铁塔般的身影,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扛着他那标志性的、厚如门板的“破岳”重剑——被高高的门槛狠狠绊了一下,庞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攻城锤,踉跄着猛扑进来,眼看就要以脸抢地,来个五体投拜。
“小心!”沈惊鸿几乎是本能地低喝一声,契约的链接让她下意识地动了一下,但灵魂撕扯的余痛让她动作慢了半拍。
“嗷!”石磊怪叫一声,危急关头,把手中门板重剑猛地往地上一拄!
铛——!
重剑深深插入青砖缝隙,石磊借着这一撑之力,庞大的身躯险之又险地打了个旋儿,勉强稳住了底盘,没真把脸拍进血泊里。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溅到的雪沫和不知哪个倒霉夜枭的血点,铜铃大眼焦急地扫视一片狼藉的阁内。
“大小姐!你没事吧?伤哪儿了?那帮黑皮狗呢?老子剁了他们包饺子!”石磊的目光首先锁定沈惊鸿,看到她肩头的血迹,眼珠子瞬间就红了,门板重剑嗡鸣着就要抡起来找人拼命。
紧随其后冲进来的是小安子。小家伙小脸冻得发青,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个装劣质酸液的空瓷瓶——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武器和依靠。他一进门,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扑面而来,地上狰狞的尸体(尤其是那具焦炭)让他小脸瞬间褪尽血色,“哇”的一声干呕起来,差点把怀里的瓷瓶摔了。
“殿……殿下!”小安子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泪眼汪汪地搜寻,看到扶着香案、脸色苍白如纸的苏瑶光,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带着哭腔,“您……您受伤了?奴婢……奴婢该死……”
几乎在小安子扑到苏瑶光身边的同时,另一个方向,王魁那裹着熊皮大氅的黑塔身影也如同旋风般卷了进来,手里还提溜着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穿着灰色僧衣的年轻僧人,正是之前引路的无尘同伙之一。
“他娘的!晦气!”王魁豹眼圆睁,唾沫星子横飞,狠狠将那僧人掼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老子带人把庙里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几个只会念经敲木鱼的呆头和尚,就逮住这俩想翻墙溜号的瘪犊子!一问三不知,跟锯嘴葫芦似的!还有个秃驴呢?跑了?”他目光如电,扫过地上夜枭的尸体,最终落在苏瑶光和沈惊鸿身上,看到两人虽然狼狈但似乎性命无碍,紧绷的黑脸才稍稍松了点。
被掼在地上的年轻僧人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眼神惊恐地扫过地上的尸体和无尘遗落的那根木棍,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石磊没找到活着的敌人,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门板重剑“哐当”一声顿在地上,震得地面嗡嗡响,他看向沈惊鸿和苏瑶光,瓮声瓮气地问:“大小姐,还有这位……呃,贵人?刚才是啥动静?俺老石在外面听着跟打雷似的,又看见里面金光一闪……这庙里的秃驴还会妖法不成?”
沈惊鸿和苏瑶光对视一眼。灵魂深处那翻江倒海的碰撞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但石磊那惊天动地的一摔和王魁的破口大骂,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两人从灵魂层面的激烈交锋中抽离出来,回归到现实的血腥与危机之中。
“不是妖法,”苏瑶光的声音带着一丝精神力透支后的沙哑,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还残留着契约形成时那奇异的灼热感,以及沈惊鸿鲜血的温度。她目光沉静,看向沈惊鸿,“是盟约。”
沈惊鸿甩了甩头,强行压下脑海中残留的深宫冰冷画面,左肩的疼痛让她咧了咧嘴,接口道,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桀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算是……老天爷看不过眼,硬塞了个搭伙的吧。”她瞥了一眼苏瑶光沾血的掌心,又看看自己指尖的伤口,那点赤金光芒早已隐去,只留下细微的刺痛。
“盟约?搭伙?”石磊挠了挠他那钢针似的络腮胡,一脸茫然,看看沈惊鸿又看看苏瑶光,铜铃大眼里满是“你们读书人说话俺听不懂”的困惑。他蒲扇大的手一挥,指向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管他娘的什么约!能一起砍人就是好兄弟!呃……好姐妹?”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太对劲,又赶紧补充,“反正,干死这帮黑皮狗和林惊羽的爪牙就对了!”
王魁的关注点则更实际,他踢了踢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刀疤脸夜枭(被酸液腐蚀那位),后者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吓得小安子往后一缩。“啧,这谁干的?够狠够绝!比老子当年在道上混的时候还黑!”他看向苏瑶光,黑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同道中人”的赞许(虽然这赞许让苏瑶光眼角微跳),“这位……长公主殿下?有两下子啊!比宫里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的娘们强多了!”
苏瑶光没有回应王魁的“赞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强迫自己恢复思考。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夜枭的尸体和装备,最终落在那名被王魁掼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年轻僧人身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寺中住持何在?今日之事,凤栖寺,真就无人知晓么?” 她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那僧人。
年轻僧人接触到苏瑶光的目光,浑身剧颤,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贫……贫僧不知……无尘师兄……他……他只是奉命带殿下前来……其他……其他小僧真的不知……”他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躲闪,显然吓破了胆。
“奉命?奉谁的命?”沈惊鸿上前一步,惊鸿剑虽未出鞘,但那冰冷的剑柄和身上未散的杀气,足以让那僧人肝胆俱裂。
“太……太后……是慈宁宫的令牌……”僧人几乎是哭喊出来,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慈宁宫!苏瑶光眼底寒芒更盛。果然是她!前世今生,这位“慈祥”的皇祖母,都是那索命绳索的编织者之一!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清理战场、翻检夜枭尸体的黑风寨小头目,突然从一具夜枭尸体怀里摸出个东西,疑惑地看了看,快步走到王魁身边,压低声音:“寨主,您瞅瞅这个?从这‘黑乌鸦’心口摸出来的,藏得挺严实。”
王魁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小小的铜管,一头密封,另一头似乎可以旋开。他这粗人哪认得这种精巧的军中传讯之物?捏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顺手就抛给了旁边正盯着地上酸液腐蚀痕迹啧啧称奇的石磊:“石头,看看这啥玩意儿?暗器?”
石磊正蹲在那刀疤脸旁边,忍着恶心研究对方被腐蚀得露出骨头的右手,闻言顺手接住铜管,入手冰凉沉重。“啥暗器?这么小能打死个鸟?”他大大咧咧地用两根萝卜粗的手指捏着铜管,凑到眼前,对着光线,试图从细缝里看出点门道。铜管外壁似乎有些凹凸的纹路,他下意识地用指甲抠了抠。
“别动!”苏瑶光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丝急迫。
然而晚了!
石磊那蛮力,指甲一抠,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铜管密封的那一头,竟然被他硬生生抠开了一个小口子!一股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瞬间从小口子逸散出来!
“嗯?啥味儿?还挺……”石磊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话还没说完。
离他最近、正蹲着研究尸体的王魁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庞大的身躯晃了晃:“他娘的……这……”
噗通!噗通!
石磊身边两个同样好奇凑过来看铜管的寨丁,一声不吭,直接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闭气!”沈惊鸿厉喝出声,同时身体反应快过思维,猛地一脚踹在石磊的屁股上!
“嗷!”石磊猝不及防,庞大的身躯被踹得向前一扑,手中的铜管也脱手飞出!他摔了个狗啃泥,鼻子撞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但那股甜腻的香气总算离他远了些。
铜管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小安子的方向落去!
小安子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就把怀里抱着的那个空酸液瓷瓶当盾牌挡在面前。
眼看铜管就要砸在瓷瓶上——
一只修长、沾着些许灰尘和血迹的手,快如闪电般凌空一抄!
苏瑶光!
她强忍着精神力的虚弱和眩晕,出手如电,在铜管即将落地前稳稳抓住!随即毫不犹豫地扯下袖口一片内衬的细软绸布,动作迅捷而精准地死死缠住铜管开口处,将那逸散的甜腻香气彻底封堵!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是‘醉仙引’!林惊羽的人惯用的迷烟!”沈惊鸿脸色难看,看着地上昏迷的两个寨丁和兀自头晕眼花的王魁,心中警铃大作。对方不仅派了杀手,还留了后手!这铜管显然是信号,一旦触发,无论成功失败,都会释放迷烟,既是毁灭证据,也可能是在给外面的人发信号!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测——
“报——寨主!大小姐!山下……山下又冒出来大批‘夜枭’!还有官兵!黑压压一片,把下山的路全堵死了!比白天那波还多!领头的……是‘鹞子’吴青!那孙子没死透!”一个浑身是雪的寨丁连滚爬爬地冲进破败的藏经阁,声音带着惊恐,打破了阁内短暂的死寂。
王魁晃了晃脑袋,强行压下那股眩晕感,听到禀报,黑脸瞬间变得狰狞:“他奶奶的林惊羽!没完没了是吧?真当老子黑风寨是泥捏的?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石磊也捂着流血的鼻子爬起来,瓮声瓮气地咆哮:“拼了!干他娘的!正好试试俺老石的新门板!”他作势就要去拔插在地上的重剑。
群情激愤,喊杀声震得破窗上的积雪簌簌下落。
“慢着!”
两个清冷的女声,几乎同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同步感,瞬间压过了嘈杂。
沈惊鸿和苏瑶光再次对视一眼。这一次,没有了契约初成时的灵魂撕扯,只有一种在危机高压下迅速形成的、近乎本能的默契。灵魂连接的通道虽然不再有洪流奔涌,却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让彼此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心中所想。
硬拼?死路一条。山下是重整旗鼓、人数更多的精锐夜枭和官兵,山上却是疲惫带伤、人心惶惶的残兵。凤栖寺也绝非久留之地,这里早已是龙潭虎穴。
“王寨主,石大哥,稍安勿躁。”沈惊鸿率先开口,她拄着惊鸿剑,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寨丁,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山下是狼,寺里未必没有虎。硬碰硬,正中敌人下怀。我们得换个地方‘叙旧’。”
苏瑶光紧接着开口,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虚弱,却条理清晰,字字如冰珠落玉盘:“此寺已成众矢之的。慈宁宫的手已伸入,林惊羽的爪牙环伺。留下,是坐以待毙。当务之急,是寻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根基之地。需快,需隐。”
王魁虽怒,但并非无脑莽夫,闻言强压怒火,豹眼瞪着苏瑶光:“根基之地?长公主殿下,您金枝玉叶,可知这洛京城外,方圆百里,哪里还有安全的地界?官道被堵,山道被封,我们这一大帮子人,还带着伤员,能往哪撤?难不成钻耗子洞?”
石磊也挠着头,瓮声瓮气:“是啊大小姐,俺老石不怕死,可庄主他……”他担忧地看了一眼昏迷的沈千山。
“谁说没有?”沈惊鸿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眼神亮得惊人,她看向苏瑶光,“‘听风楼’的密道,可还记得?”
苏瑶光眸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沈惊鸿所指。灵魂链接中传递过来的信息碎片里,有墨羽赠予沈惊鸿“密钥”的画面,更有关于前朝“听风楼”那遍布京城内外、如同蛛网般隐秘的地下通道的模糊记忆。那是一个被遗忘的、庞大的地下网络!
“前朝听风,耳目遍及京畿。其总坛密道,四通八达,入口虽多湮灭,但核心枢纽……应在此处!”苏瑶光抬起手,指向藏经阁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大量散落的经卷和倒塌的书架,一片狼藉。但她的目光,却穿透了混乱的表象,落在了墙角一块颜色略深、似乎带着细微拼缝的青砖之上!那是她在契约灵力短暂增幅精神力时,“看”到的异常!
沈惊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睛也亮了:“没错!墨羽给的图里提过,凤栖寺藏经阁,是前朝听风楼一处重要节点!下面有路!”
王魁和石磊听得云里雾里,但“密道”、“有路”几个字眼如同强心针,瞬间点燃了希望。
“他娘的!有路就好!”王魁精神一振,大手一挥,“小的们!别愣着了!赶紧的!把这堆破书烂木头给老子搬开!找密道!轻点!别把洞口震塌了!石头!你力气大,去把庄主背稳了!二狗!三驴!你们几个机灵的,去门口盯着!有动静立刻发信号!”
藏经阁内瞬间忙碌起来。寨丁们七手八脚地清理杂物,石磊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沈千山背起,用布带牢牢固定。小安子紧紧跟在苏瑶光身边,小脸紧张得发白。
苏瑶光和沈惊鸿则站在清理出的墙角。那块深色青砖已被找出,上面果然有细微的、如同花瓣般的古老纹路。
“怎么开?”沈惊鸿看向苏瑶光。这种机关秘钥,显然是深谙此道的苏瑶光的领域。
苏瑶光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沾着血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花瓣纹路。指尖的血迹在接触到某个特定的纹路节点时,那早已隐没在掌心的凤凰契约印记,竟微微发热。一种玄妙的感应浮现心头。
她眼神一凝,指尖灌注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沿着纹路特定的走向,快速而精准地连续点下!
咔哒…咔哒…咔哒…
几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紧接着,一阵低沉的、仿佛巨石摩擦的“隆隆”声从脚下传来!
那块深色青砖连同周围三尺见方的地面,竟缓缓向下沉去,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阶梯!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陈年尘埃的冰冷气息,从洞口弥漫而出。
“成了!”石磊兴奋地低吼一声。
“快!依次下去!动作轻!石头,你背着庄主先下!二狗三驴断后!把痕迹尽量弄乱点!”王魁迅速指挥,同时警惕地看向门外风雪弥漫的夜空,山下敌人集结的阴影如同巨石压在心头。
众人鱼贯而入。沈惊鸿守在洞口,让苏瑶光和小安子紧随石磊之后下去。
当苏瑶光的身影即将没入黑暗时,她忽然停住,回头看向沈惊鸿。
洞口的寒风卷起两人染血的衣袂和发丝。沈惊鸿也正看着她,那双明烈的眸子里,映着洞外最后一点惨淡的天光,也映着苏瑶光沉静的脸庞。
没有言语。
沈惊鸿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江湖儿女的洒脱和一丝历经生死后的疲惫,她朝洞口努了努嘴,意思很明白:你先走,我断后。
苏瑶光微微颔首,不再迟疑,转身没入地道的黑暗之中。
沈惊鸿最后看了一眼这血腥弥漫、经卷狼藉的藏经阁,又望了望山下隐约传来的喧嚣,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她反手将惊鸿剑归鞘,正要跃入地道——
“等等!”王魁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古怪。
沈惊鸿回头。
只见王魁站在香案旁,手里拎着那个被苏瑶光扯下布条、重新封好的迷烟铜管,还有旁边那个空了的、曾经装着劣质酸液的粗陶瓶。他黑脸上表情纠结,像是拿着两个烫手山芋。
“这俩玩意儿……咋整?”王魁问,“扔了?还是带着?怪膈应人的。”他晃了晃铜管,“这迷烟劲儿挺大,说不定……还能阴人?”又掂了掂酸液瓶,“这瓶子空了,但看着挺结实,拿来砸人脑壳应该也挺响?”
沈惊鸿看着王魁那副“丢了可惜,带着恶心”的表情,再看看他手里的“破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勾起一丝带着血腥气的痞笑:“带着!秃驴庙里的东西,不拿白不拿!没准儿,真能当个‘惊喜’呢?”
她说完,不再停留,纵身跃入黑暗的地道。沉重的石板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地上凝固的血迹、焦黑的尸体、散落的经卷,以及山下越来越近的杀机,彻底隔绝在外。
地道入口彻底关闭,藏经阁重归死寂,只有风雪依旧在破洞中呜咽。
地道内并非一片漆黑。石磊等人早已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是一条仅容两人并肩、向下倾斜的古老石阶,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尘封多年的气息。石壁粗糙,布满滑腻的青苔,有些地方还有渗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他娘的,这鬼地方真够埋汰的!耗子洞都比这强点!”石磊背着高大的沈千山,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滑倒,嘴里忍不住抱怨。他庞大的身躯在这狭窄通道里显得格外局促,重剑只能斜拖在身后,时不时刮到石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石老大,您少说两句,省点力气,看着点脚下!”二狗在后面打着火折子照明,紧张地盯着石磊的脚后跟,“这台阶滑得跟抹了油似的!您要是摔一跤,庄主和您这身板,能把我们后面一串都砸成肉饼!”
三驴在最后面,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用脚胡乱地蹭掉众人留在湿滑台阶上的脚印,嘴里嘀咕:“这能管用吗?跟狗熊掰棒子似的,蹭了后面漏前面……”
“少废话!让你蹭你就蹭!能糊弄一会儿是一会儿!”王魁走在苏瑶光和小安子前面,警惕地注视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迷烟铜管和酸液瓶,仿佛捏着两颗保命的雷。
苏瑶光在沈惊鸿的虚扶下走着,精神力透支的眩晕感仍未完全消退,地道内浑浊的空气让她有些胸闷。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灵魂链接的另一端,沈惊鸿的存在感无比清晰,如同黑暗中一座沉默燃烧的火炉,源源不断地传递着一种粗糙却真实的暖意和力量感,奇异地缓解着她精神上的疲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惊鸿左肩伤口的每一次牵拉带来的刺痛,以及对方那如同野兽般警惕着四周环境的紧绷神经。
“听风楼的密道图,你记得多少?”苏瑶光的声音在地道中显得有些空灵,她问沈惊鸿。契约的存在,让她们无需过多解释墨羽和密钥之事。
沈惊鸿正凝神感应着周围,闻言眉头微蹙,努力回忆着:“墨羽给的图很残破,只标了几个关键节点。这里是凤栖寺入口,他提过,顺着这条主道一直向下,会到一个三岔口。左路通往城外乱葬岗附近的一处废窑,右路……似乎指向洛水码头的一处旧货仓?最麻烦的是中路,据说直通皇宫大内的某处冷宫枯井!但具体是哪里,图上没细说,只说机关重重,九死一生。”她顿了顿,补充道,“图是刻在一块老羊皮上的,墨羽说他也只记得大概,很多细节都模糊了。”
“冷宫枯井……”苏瑶光低声重复,脑海中瞬间闪过冷宫那口被巨石封死的废井!前世她被困冷宫时,曾听一个疯癫的老太监提起过,那井通着“阴曹地府”……难道?一丝寒芒在她眼底掠过。若真如此,这条中路的价值,将难以估量!
“大小姐,苏……苏姑娘,咱们往哪边走?”王魁停下脚步,火折子的光晕照亮前方。石阶已经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大约半间屋子大小的天然石厅。石厅对面,果然如沈惊鸿所说,并排出现了三个黑黢黢的洞口,如同三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阴冷的风不知从哪个洞口吹来,带着呜咽的回声,让人脊背发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瑶光和沈惊鸿身上。石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把沈千山小心地放下来靠坐在石壁边。小安子紧紧挨着苏瑶光,小脸在火光下更显苍白。
选择权,落到了刚刚缔结灵魂契约的双姝肩上。
沈惊鸿看向苏瑶光,眼神锐利而直接:“左路城外,右路码头,看似出路,但林惊羽既然知道我们可能在寺中,城外和码头必然布下重兵!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中路虽然危险,但直插敌人腹心,灯下黑!敢不敢赌一把?”
苏瑶光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三个洞口前,闭上眼睛,调动起刚刚恢复一丝的精神力,尝试着去感应。灵魂链接如同无形的触角延伸出去。
左路洞口,风声稍大,隐隐带来远处模糊的、如同鬼哭般的呼啸,带着荒郊野外的阴森。
右路洞口,风声带着隐约的水汽和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鱼腥和货物腐朽的沉闷气味。
中路洞口……风最微弱,却最沉!仿佛来自万丈地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的、属于宫墙深处的冰冷与死寂!更重要的是,当她将精神力探向中路时,灵魂深处那凤凰契约的印记,竟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感!仿佛在冥冥中指引着什么!
她猛地睁开眼,眸光如寒星乍亮,直指中路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走中路!目标,皇宫冷宫!”
“啥?冷宫?!”石磊的破锣嗓子在地洞里炸开,震得石壁嗡嗡回响,“去那鬼地方干啥?给皇帝老儿当鬼吓唬人吗?”
王魁也皱紧了眉头,黑脸上满是疑虑:“长公主殿下,您确定?那可是皇宫!龙潭虎穴!咱们这一身血腥味,进去不就是送死?”
沈惊鸿却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和信任。她太熟悉苏瑶光眼中那种光芒了——那是算无遗策的猎手锁定猎物时的眼神!她反手抽出惊鸿剑,剑锋在火光下映照出她明亮而决绝的脸庞:“怕什么?龙潭虎穴,闯过才知道是龙潭还是蛇窝!再说,”她下巴朝苏瑶光扬了扬,“有这位‘深宫地头蛇’带路,还怕摸不到门?”
苏瑶光没有理会沈惊鸿的调侃,她看着王魁和石磊,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城外码头是明网,冷宫是暗门。林惊羽的手再长,也伸不进皇宫大内每一个角落。最危险之地,往往是最安全之处。更何况……”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昏迷的沈千山,声音低沉下去,“我们需要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给沈盟主疗伤。皇宫大内,奇珍药材,总比这荒山野岭多。”
提到沈千山,王魁和石磊脸上的抗拒瞬间被担忧取代。石磊看了看昏迷的庄主,一咬牙,重重一拍大腿:“行!他奶奶的!刀山火海也闯了!俺老石这条命就交给大小姐和……和苏姑娘了!大不了杀进皇宫,抢了御药房!”
王魁也狠狠吐了口唾沫:“干了!富贵险中求!长公主殿下,这皇宫里的门道,可就全仰仗您了!弟兄们,抄家伙,护住庄主和两位姑娘,走中路!”
“走!”众人齐应一声,士气竟被这看似疯狂的决定重新点燃。
沈惊鸿和苏瑶光并肩站在中路洞口前。洞口吹出的风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寒意,拂动着两人的发丝。
沈惊鸿侧过头,看着苏瑶光在火光下半明半暗的沉静侧脸,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调侃:“喂,深宫地头蛇,这次钻耗子洞,可是你带的头。要是真摸到了皇帝老儿的寝宫底下,算谁的功劳?”
苏瑶光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冰雪初融时的一道微痕,清冷的声音在地道中响起:“功劳归你。麻烦……算我的。”她说完,率先迈步,毫不犹豫地踏入了中路那深沉的黑暗之中。
沈惊鸿看着她挺直的背影融入黑暗,嘿然一笑,眼中燃起熊熊战意,低语道:“够意思!这麻烦,我沈惊鸿接了!”她握紧惊鸿剑,紧随其后,身影也消失在洞口。
昏黄的火光摇曳着,映照着这支疲惫却目标明确的小队,一个接一个地没入通往皇宫大内最深、最冷之处的黑暗甬道。未知的凶险在前方蛰伏,但两颗因契约而紧密相连的灵魂,正引领着他们,向着风暴最猛烈、却也最可能孕育生机的核心,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