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董府前厅。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个身披残破甲胄、浑身浴血的男人身上。
董俷回来了。
这个被家族放逐,被所有人认为早已死在凉州乱军之中的养子,在消失了整整三个月后,如同一只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有前方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苍白如纸的老夫人。
沉重的膝盖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仿佛锤击在每个人的心口。
他高高举起双手,掌中捧着一个黑色的陶坛,那坛口被黄布紧紧封住,上面似乎还浸染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母亲……”
仅仅两个字,他的声音却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痛苦。
“孩儿不孝……孩儿……没能护住阿姊……”
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颤,头颅重重叩在地上,压抑了三个月的悲恸与自责,在这一刻化作撕心裂肺的痛哭。
那哭声不似寻常悲鸣,更像是野兽受伤后的绝望嘶吼,让闻者无不心头发颤。
“阿姊的骨灰……孩儿带回来了!”
“我的女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划破了死寂。
董夫人,董卓的正妻,董白、董媛的生母,再也无法维持贵妇的仪态。
她踉跄着冲上前,一把从董俷手中夺过那个冰冷的骨灰坛,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她想哭,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巨大的悲痛瞬间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眼前一黑,抱着骨灰坛软软地倒了下去。
“母亲!”一旁的董媛惊叫一声,扑过去扶住母亲,自己也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几近昏厥。
整个前厅瞬间乱作一团,哭喊声、惊叫声、劝慰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悲戚。
“都给我住口!”
就在这时,一声苍老却威严十足的厉喝,如同一道惊雷,镇住了所有混乱。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老夫人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但浑浊的老眼中却闪烁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厉色。
她死死攥住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极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扶夫人和媛儿回房歇息!其他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老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董家的天,还没塌!”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依旧跪伏在地,双肩剧烈耸动的董俷。
那目光复杂无比,有痛惜,有审视,更有深深的哀恸。
“俷儿,起来说话。”
半个时辰后,董家议事厅内烛火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董俷已经换下了一身血衣,但眉宇间的煞气与疲惫却丝毫未减。
他站在厅堂中央,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讲述着这三个月来的经历。
从马邑的突围,到雁门关外的血战,再到为了躲避追杀,如何带着阿姊的骨灰在胡汉杂居的边郡之地九死一生,辗转千里才回到陇西。
他的叙述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只有最质朴的语言,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血腥与惨烈,那尸山血海中挣扎求生的绝望,依旧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动容。
不少董氏族人已是眼眶泛红,望向董俷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敬佩与同情。
就在这悲壮的气氛达到顶点之时,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呵呵……”
一声冷笑,清晰地传遍了议事厅的每个角落。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董卓的侄子,董璜,正抱着双臂,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他斜睨着董俷,慢悠悠地说道:“真是……感人至深啊。三弟这一路,当真是辛苦了。”
他的语气阴阳怪气,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嘲弄之意。
“只是,”董璜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尖刻起来,“三弟这故事编得天花乱坠,我们听得也是热血沸腾。可这千里血战,孤身护送,除了你自说自话,又有谁能为你作证?”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方才还弥漫着同情与悲伤的空气,瞬间凝固。
连烛火的毕剥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在董俷和董璜之间来回移动,空气中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一直低着头的董俷,身形纹丝不动。
数息之后,他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再无半分悲戚,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如同荒原饿狼般的幽光,死死地盯住了董璜。
他一字未言,可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却如无形的巨浪,瞬间席卷了整个议事厅。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董璜脸上的讥讽僵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招惹了一个……从地狱归来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