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董俷的命令简短而有力,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的焦躁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斥候领命而去,战马的铁蹄踏碎了官道上的宁静,激起一阵烟尘。
然而,不等斥候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随着愈发清晰的喊杀声,乘风而来。
那声音,初时还只是隐约可闻的嗡鸣,转瞬间便化作惊涛骇浪,拍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那是兵刃交击的脆响,是临死前的凄厉哀嚎,是战鼓如雷的催命符。
“不等了!”董俷眉心紧锁,那股烦躁瞬间被更为炽烈的战意所取代。
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那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战马“墨麒麟”心领神会,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翻飞,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冲了出去。
身后,百余名精锐骑兵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
风在耳边呼啸,将他的黑色战袍吹得猎猎作响。
董俷单手将那杆沉重得超乎常理的独脚铜人大槊从马鞍上取下,轻轻一振。
嗡——!
沉闷的嗡鸣声仿佛来自九幽地府,槊锋上那繁复的血色纹路在日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这杆名为“鬼哭”的凶兵,仿佛嗅到了鲜血的芬芳,在他掌中发出了兴奋的颤抖。
与此同时,战场的核心地带,已然是一片血肉磨坊。
“顶住!都他娘的给老子顶住!”武安国魁梧的身躯上遍布着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浸透了甲胄的缝隙,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从血池中爬出的恶鬼。
他手中的双柄铁锤每一次挥舞,都必然带走一条官军的性命,骨骼碎裂的闷响是他最熟悉的乐章。
在他身侧,庞德同样浑身浴血,一柄大刀使得密不透风,将一个个企图突破防线的官兵斩于马下。
他们二人如两尊磐石,死死地钉在阵前,身后是仅存的数百名巨魔士。
这些身形远超常人的战士,此刻正以血肉之躯,抵挡着数倍于己的官军冲击。
然而,官军的阵列太过严整了。
盾牌如墙,长枪如林,一步步压缩着他们的生存空间。
巨魔士虽悍不畏死,但每一次冲锋,都会在官军那冰冷的钢铁防线前撞得头破血流,留下一具具不甘的尸体。
绝望,如同战场上弥漫的硝烟,悄然侵蚀着每一个人的心。
就在武安国一锤砸碎一名都伯的头盔,感觉手臂因力竭而微微发颤时,一阵奇异而熟悉的嘶鸣声,竟穿透了整个战场的嘈杂,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
那声音,尖锐如鬼魅夜啼,又沉浑如闷雷滚滚,带着一种能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魔力。
武安国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庞德的动作也为之一顿,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那是主公的兵器,“鬼哭”槊独有的嘶鸣!
“是主公!主公来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声,那声音因狂喜而变得扭曲。
刹那间,所有濒临崩溃的巨魔士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他们那原本因疲惫和绝望而黯淡下去的眼神,瞬间被一种名为“希望”的火焰重新点燃。
那是绝境逢生的狂喜,是追随神明降临的狂热!
“吼——!”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声从巨魔士的阵中爆发,他们竟以一股回光返照般的气势,硬生生将官军的攻势顶了回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黑色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撞进了官军阵列的侧翼。
董俷一马当先,手中的鬼哭槊化作了一道死亡的旋风。
他甚至没有使用任何精妙的招式,只是最简单的横扫、直刺、劈砍。
然而,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显得苍白无力。
盾牌连同后面的士兵被一并砸成肉泥,长枪阵在他面前脆弱得如同麦秆,人马的残肢断骸被巨大的力量抛飞到半空,形成一幕血腥的奇景。
他如同一尊移动的战争巨兽,硬生生在严密的军阵中犁出了一条血肉胡同。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浑身是血、甲胄残破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乱军中冲了出来。
他看到了那道如魔神般的身影,看到了那匹神骏的墨麒麟,看到了那杆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哭槊。
“主公!”那人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双腿一软,竟直直地跪倒在董俷的马前。
急速冲锋的墨麒麟被董俷猛地勒住,马蹄在距离那人额头不足半寸的地方停下,溅起的泥土和血水糊了他一脸。
董俷低下头,目光如电,落在那人身上。
那是一张年轻而熟悉,却又因布满血污和泪痕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脸。
“董铁?”董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主公!是我!是董铁啊!”青年抬起头,泪水混合着血水肆意流淌,他哽咽着,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主公……董铁……董铁好想你啊!”
这声发自肺腑的呼喊,如同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了董俷那颗坚如磐石的心上。
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瞬间冲散了胸中的杀意与焦躁。
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少年,是他视若亲弟的族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
然而,这片刻的温情在下一瞬便被一股凌厉的杀气彻底撕碎!
董俷的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出于本能,他手中的鬼哭槊闪电般向下挥出。
“叛贼,受死!”一声暴喝响起,一道雪亮的刀光从斜刺里劈来,目标直指跪在地上的董铁的后颈!
刀势迅猛狠辣,不留丝毫余地,显然是要一击毙命。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董俷的鬼哭槊以毫厘之差横亘在刀锋与董铁之间,沉重的槊杆与疾劈而来的大刀硬撼一记。
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那名偷袭的将领虎口崩裂,手中的大刀几乎脱手飞出,整个人更是被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董俷却借着这股反震之力,顺势催马前冲半步,庞大的鬼哭槊如影随形,沉重的槊锋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逼那将领的面门。
这一击,快、准、狠,将战场上的霸道与凶残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将领本就被震得心神不稳,眼看死亡临近,惊骇之下,竟下意识地侧身躲闪,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破绽。
鬼哭槊的锋芒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带起一串血珠,但并未取其性命。
董俷勒住战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却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充满了旧友反目成仇的痛惜与冰冷的嘲讽。
“几年不见,文仲业,你的刀变慢了。”
那被逼退的将领,正是荆州名将文聘。
他此刻才从那致命一击的惊魂中回过神来,稳住身形,当他看清马背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董……董俷?!”文聘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形。
这个名字,仿佛拥有某种禁忌的魔力。
随着文聘的惊呼,周围原本混乱厮杀的战场,竟出现了诡异的一瞬间凝滞。
无数官军士兵的目光,都带着惊恐与难以置信,投向了那个骑在黑马上的魔神。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中,无人察觉,在官军阵列的后方,一排排弓箭手已经悄然就位。
乌云蔽日,光线忽明忽暗,在那云影的间隙里,数以百计的冰冷箭头,正闪烁着致命的寒光,悄无声息地对准了战场中央那道孑然独立的身影。
一片死寂中,刚刚从鬼门关前被拉回来的董铁,仍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而终于杀到近前的武安国,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却没有看那名敌将,反而带着一丝浓重的好奇与审视,落在了董铁那残破的甲胄与不同寻常的装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