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帐外的滔天杀声仿佛化作无数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帐内每一个人的咽喉。
汉帝刘协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那身华贵的龙袍,此刻像是借来的戏服,在他瘦削颤抖的身体上显得无比滑稽。
“陛……陛下!贼势浩大,大营……大营恐难固守!”太仆毋丘毅连滚带爬地扑到皇帝脚下,声音里带着哭腔,“高邑城坚,离此不过三十里,请陛下速速移驾,以保万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这番话如同一根救命稻草,让本已六神无主的刘协瞬间抓住了主心骨。
他猛地推开面前的案几,上面的军略图散落一地,尖声道:“对!去高邑!立刻去高邑!张恭何在?速速护驾!”
“陛下,不可!”一个清冷而坚决的女声响起。
任红昌一身戎装,按剑而立,凤目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我北宫卫尚有数千精锐,董俷将军仍在营门死战,我军并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此刻弃营而逃,无异于自乱阵脚,三军将士之心,必将因此瓦解!”
“放肆!”未等皇帝发话,侍中张恭已然厉声呵斥。
他脸色铁青,一把抓住任红昌的臂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任将军,看清形势!圣驾安危,重于一切!现在,你的职责不是在此争辩,而是执行命令!”
张恭的眼神锐利如刀,深深刺入任红昌的眼中。
他心中何尝不知临阵脱逃乃是兵家大忌,但皇帝已吓破了胆,强留于此只会成为敌军的瓮中之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行险一搏!
他松开手,转身对着帐内亲卫高声下令:“传我将令!全军将士听令,陛下将以身为饵,引诱敌军主力,我等需拼死护卫陛下从西门突围!此战,关乎大汉国运,死战不退!”
一番话,瞬间将一场怯懦的逃亡,粉饰成了一次英勇悲壮的诱敌之计。
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任红昌紧咬着嘴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看着张恭那张不容置疑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彻骨的冰冷。
她知道,这道命令一旦下达,这座大营,连同数万将士的忠诚与性命,都将成为一个巨大谎言的祭品。
战马的悲嘶与刀剑的交鸣撕裂了夜幕。
任红昌终究无法说服自己跟随那面“诱敌”的龙旗去演一出可耻的闹剧。
在护送皇帝的队伍冲出西门的混乱中,她猛地勒住缰绳,对着身边数十名鸾卫游骑兵厉声喝道:“鸾卫听令!随我回援营门!为董将军分担压力!”
这是公然的抗命,但没有一个鸾卫骑士迟疑。
他们是战场上最敏锐的猎手,更能嗅到失败和耻辱的气息。
与其在溃逃中窝囊地死去,不如在冲锋中燃尽最后一滴血。
数十骑如同一支离弦的赤色箭矢,逆着逃亡的人流,义无反顾地冲回了那片血肉磨坊。
任红昌一马当先,手中长枪翻飞,将一名冲散汉军阵型的敌将挑于马下。
她的出现,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绝望的夜空,让濒临崩溃的北宫卫士卒们爆发出阵阵欢呼。
“任将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然而,这短暂的振奋,却被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击得粉碎。
“任红昌!谁让你回来的!你的护驾之责呢!”
董俷浑身浴血,座下的异兽象龙正一头将一名敌军的战马撞得骨断筋折。
他手中的鬼哭槊上挂着淋漓的血肉,一双虎目死死瞪着冲到近前的任红昌,眼神里满是惊愕与愤怒。
任红昌被他问得心头一窒,强自镇定道:“陛下已在张恭将军护卫下向西突围,以身为饵……”
“诱饵?”董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环顾四周越来越密集的敌军,惨然一笑,“我们才是诱饵!我们这满营的将士,都是被抛弃的棋子!”
话音未落,一声尖锐刺耳的鸣镝声陡然划破长空!
紧接着,四面八方,原本沉寂的黑暗中,骤然亮起无数火把,喊杀声如同山崩海啸般从营寨的每一个角落涌来。
那些本该是汉军防御的侧翼和后方,此刻竟全是敌军的伏兵!
一个粗犷的声音借着风势传遍整个战场,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北宫卫将士的心上:
“刘协已逃!尔等还要为谁卖命!降者不杀!”
“皇帝跑了!”
这四个字,瞬间抽空了所有汉军士卒的最后一丝战意。
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坚守的阵线如沸水泼洒在残雪上,顷刻间消融瓦解,混乱与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无数士兵扔下武器,四散奔逃,随即被蜂拥而至的敌军砍倒在地。
“贼将休走!吃我潘凤一斧!”一名手持开山巨斧的敌将,策马直取董俷。
董俷正因那惊天变故而心神欲裂,见状更是怒火攻心。
他咆哮一声,不闪不避,座下象龙狂吼着迎了上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潘凤的战马被象龙撞得凌空飞起,内脏碎裂。
潘凤本人也被震得气血翻涌,身形不稳。
董俷眼中杀意毕露,鬼哭槊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轰然落下!
噗嗤!
潘凤连人带甲,被这雷霆万钧的一击从头顶到胯下,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热血与内脏泼洒了一地。
董俷看也不看尸体,双目赤红地寻找着任红昌的身影。
他看到她了,她正被一名金甲敌将死死缠住,枪法已现凌乱。
“红昌!我来助你!”董俷嘶声大吼,试图催动象龙冲过去。
然而,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那名金甲敌将,正是袁绍麾下大将颜良。
他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手中长刀猛地一绞,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任红昌的长枪竟被硬生生绞断!
任红昌大惊失色,空门大开。
颜良的刀锋没有丝毫停滞,如一道冰冷的月光,在她胸前划过。
“呃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破了喧嚣的战场。
鲜血如绽放的红梅,喷溅在夜色之中。
任红昌的身体软软地从马背上坠落,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将军!”亲卫王双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冲向坠马的任红昌。
“不自量力!”颜良刀锋一转,一道快得无法看清的寒光闪过。
王双的冲势戛然而止,他的身体从腰部整齐地断开,上半身飞出数步之远,脸上还凝固着焦急与忠勇的表情。
董俷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到不远处,另一名心腹将领成廉的尸体早已冰冷,胸口插着三支狼牙箭。
而现在,王双、任红昌……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他眼前化为冰冷的尸体。
背叛,惨败,袍泽的死亡……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岩浆,从他的胸膛中喷薄而出。
“啊——!”
董俷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怒吼。
他的双眼彻底被血色吞噬,理智的弦轰然崩断。
他不再是统帅,不再是将军,而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痛失一切的受伤野兽!
鬼哭槊挟着他全部的悲愤与狂怒,化作一道吞噬一切的黑色风暴,朝着颜良的方向轰然砸出。
而在远处的一座土丘上,颜良勒住战马,看着狂暴如魔神的董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缓缓举起染血的长刀,刀锋直指下方那片修罗场。
在他身后,无数沉默的黑影从黑暗中浮现,如潮水般悄然合围,将那片最后的挣扎之地,彻底封死。
死神的镰刀,已经悬在了每一个人的脖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