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风声。
董俷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那是一种比刀锋更锐利的警觉。
风雪的确在呼啸,如鬼哭神嚎,足以掩盖世间绝大多数的声响。
但就在那风雪的间隙,一丝极其细微、被撕扯得不成调的“咯吱”声,仿佛冰层下的暗流,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耳廓。
身旁的亲卫依旧如雕塑般伫立,对这细微的异动毫无察觉,可董俷的脊背却猛然窜起一股不属于天气的寒流,每一寸肌肉都在瞬间绷紧如铁。
他霍然转身,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营外那片被风雪吞噬的无尽黑暗。
旷野白茫茫一片,除了肆虐的暴雪,似乎什么也没有。
然而杀气!
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气,正随着风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死神,已踏上了这片雪原。
“戒……”
一个“备”字尚未出口,异变陡生!
黑暗的雪幕中,一个黑点由远及近,以一种踉跄而疯狂的速度冲向营门。
那是一匹战马,可它的奔跑姿态却充满了绝望,悲鸣声刚一出口就被狂风卷走。
在它冲到营门前数十步时,战马再也支撑不住,轰然栽倒,将背上的骑士重重甩了出去。
“快!救人!”董俷的吼声如炸雷般响起。
亲卫们如梦方醒,立刻冲入风雪。
那名骑士在雪地里翻滚挣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营门的方向爬来,在他身后,一道长长的血痕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触目惊心。
他的背上,赫然插着一根狼牙箭,箭羽已经被鲜血浸透,冻结成冰。
亲卫将他架起,飞快地抬到董俷面前。
骑士的兜鍪早已不知去向,脸上满是血污与冰霜,嘴唇发紫,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他认得此人,是派出去最远的一名北宫卫斥候。
“将军……”斥候的眼睛死死盯着董俷,涣散的瞳孔里满是惊恐与不甘,他拼命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敌……敌袭……数……数不清……羌……不是……他们……”
话音未落,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头颅无力地垂下,那双圆睁的眼睛里,永远定格着雪夜深处的恐怖。
董俷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那温热的血液浸透了他的甲胄,却仿佛点燃了他胸腔内的滔天怒火。
他缓缓将斥候的尸体放在雪地上,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那张年轻而刚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山雨欲来的阴沉与暴戾,双目赤红,戾气几乎凝成实质。
“击鼓!全军集结!”他的声音不再是低吼,而是撕裂风雪的咆哮,“吹号!命毋丘毅立刻带羽林军到前营!一刻之内,人若不到,提头来见!”
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战鼓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营地的死寂。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紧随其后,穿透风雪,传遍了整个营盘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营帐的门帘被猛地掀开,沉睡的士兵们被这象征着最高警讯的鼓号声惊醒,咒骂声、甲胄碰撞声、兵器出鞘声乱成一团。
中军帐内,羽林中郎将毋丘毅正拥着美妾酣睡,被亲兵连推带搡地叫醒,还不耐烦地骂骂咧咧。
他刚披上一件外袍,怒气冲冲地走出营帐,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深夜惊扰他的美梦,一道黑色的鞭影便夹杂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毋丘毅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抽得陀螺般转了半圈,一头栽倒在地。
火辣辣的剧痛从脸颊传来,他伸手一摸,满手都是温热粘稠的液体。
“董俷!你敢……”
他的怒骂被董俷冰冷的眼神生生噎了回去。
火光下,董俷手持马鞭,宛如一尊从地狱里走出的杀神,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情感,只有纯粹的杀意。
“敌袭,就在营外。”董俷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让毋丘毅如坠冰窟,“我给你半刻钟的时间,集结你的人,否则,我不介意用你的脑袋来整肃军纪。”
说完,董俷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毋丘毅捂着血流如注的脸,又惊又怒,可当他听到营外那越来越清晰、仿佛闷雷滚滚的马蹄声时,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彻骨的恐惧。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对着还在发愣的羽林军官兵们声嘶力竭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集结!快集结!”
这董家蛮子疯了不成?
如此大的风雪,哪来的敌人?
就算是真的,凭什么要他羽林军顶在最前面?
一丝退意在他心底悄然萌生。
就在此时,一道矫健的身影穿过混乱的人群,疾奔至董俷身前。
来人一身黑色劲甲,身形窈窕却透着一股凌厉的煞气,冰冷的面具遮住了她的容颜,只露出一双在火光下亮得惊人的眸子。
甲叶碰撞间,发出清脆而肃杀的声响。
“公子!”任红昌单膝跪地,声音清冽如冰泉,“斥候营一百二十人已集结完毕,请公子下令!”
董俷看着她,眼神中的暴戾稍稍缓和了一丝,但忧虑却更深了。
他能看到,任红昌那双战意凛然的眼眸深处,同样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
那如同万马奔腾、地动山摇的蹄声,已经不再是预兆,而是敲在每个人心脏上的重锤。
“随我来!”
董俷翻身上马,不再多言,径直奔向营门。
身后,任红昌与集结完毕的北宫卫精锐紧紧跟上,组成一道钢铁洪流。
营门大开,数千名北宫卫已经迅速列成防御阵型,长矛如林,盾牌如墙,在摇曳的火把光芒中,反射着森然的寒光。
董俷立马于阵前,死死凝视着前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马蹄声已经化作了滚滚闷雷,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敌人的规模,远比他最坏的预估还要庞大数倍!
可诡异的是,如此庞大的骑兵集群,除了马蹄声外,竟听不到一丝呐喊与嘶吼,安静得令人心悸。
他们没有打出任何旗号,仿佛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军团。
风雪,似乎更大了。
就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无数点昏黄的火光陡然亮起,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如同黑夜中一头洪荒巨兽,缓缓睁开了它那充满了贪婪与杀戮的眼睛。
他握紧了手中冰冷的大槊,灌入喉咙的寒风,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这一仗,怕是没那么简单。
下一刻,他高举大槊,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彻雪原的咆哮。
几乎是同时,对面那头黑暗巨兽也发出了回应,无数凄厉的号角声冲天而起,撕裂了夜幕。
战鼓与号角,喊杀与马蹄,瞬间汇成一股足以掀翻天地的洪流,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轰然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