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皮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着他的神经。
董俷猛地抬手按住眼眶,那股突如其来的心悸感却如潮水般汹涌,瞬间淹没了他。
他霍然起身,大手重重拍在沙盘之上,震得木制的兵卒一阵摇晃。
帐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传我将令,全军停止前进,收缩阵型,就地构筑防御工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帐内几名亲卫的心都跟着一颤。
“斥候营,再探!范围扩大到五十里,我要知道前方每一寸土地的动静!”
“红昌,”他转向一旁身着软甲,英气逼人的任红昌,眼神中的锐利稍稍柔和,但忧虑却更深了一分,“命鸾卫营进入最高戒备,护住中军两翼,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
一连串的命令迅速下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帐内众人虽不明所以,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董俷身上弥散开来的沉重压力。
那不是临战的兴奋,而是一种对未知危险的本能警觉,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孤狼,全身的毛发都已悄然竖起。
然而,命令传出不到半个时辰,一名传令兵便满脸为难地冲了进来,带来了前军主将毋丘毅的回应。
毋丘毅非但没有遵令合军,反而率领麾下羽林军加速前行,并传话回来:“区区黄巾流寇,何足挂齿?董将军若是怕了,尽可龟缩于后,待我毋丘毅为朝廷拿下头功,再来与将军会师不迟!”
话音刚落,站在董俷身后的王双已是勃然大怒,虎目圆瞪,腰间环首刀呛啷一声出鞘半寸,“匹夫安敢如此!主公,末将愿去阵前,斩了那厮的狗头!”
“退下。”董俷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那按在沙盘上的手,指节已因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已燃起一簇幽冷的火焰。
毋丘毅,这个仗着关东世族背景、眼高于顶的蠢货,从此刻起,在他董俷心里,已经是一个死人。
只是,不是现在。
强压下心头的杀机,董俷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那个叫“雍丘”的地名,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浓烈。
他知道,这不是胆怯,而是久经沙场所磨砺出的直觉。
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
夜幕降临得异常迅速,仿佛一块巨大的黑布,毫无预兆地盖了下来。
紧接着,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起初还是细碎的雪绒,很快便化作了席卷天地的鹅毛大雪。
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营帐上簌簌作响。
董俷披着一件厚重的熊皮大氅,亲自巡视着外围的防线。
北宫卫的将士们在班咫的带领下,顶着风雪,沉默地驻守在光秃秃的山岗上,警惕地注视着黑暗。
雪夜里的寂静,有时比战场上的厮杀更令人心寒。
“主公,这鬼天气,怕是要把人冻成冰坨子了。”班咫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出一口白气,“说来也怪,雍丘这地方,邪性得很。老人们说,这里早年间是片大疫之地,死了不知多少人,后来又成了古战场,冤魂不散,一到阴雨风雪天,就容易出怪事。”
班咫的话像是无心之谈,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董俷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
他下意识地顺着班咫的目光,望向东北方向。
那里,本该是毋丘毅的羽林军营地所在。
然而,视线所及之处,除了漫天飞舞的白雪和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的枯枝,便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没有灯火,一盏都没有。
按理说,数千人的大营,即便是在雪夜,也该有巡逻的火把和中军帐的灯火,星星点点,遥相呼应。
可那个方向,却是一片死寂,仿佛那里根本不是一座军营,而是一片吞噬了所有光线与声音的鬼域,一座巨大的坟墓。
一股寒意,比这刺骨的风雪更冷,顺着他的脊椎骨猛然窜了上来,直冲天灵盖。
董俷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出事了!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转身,正要下令,整个世界却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风雪依旧在呼啸,但那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只有雪花在眼前无声地、缓缓地飘落。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