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足十骑,却如千军万马般闯入这片肃杀之地。
为首一人锦衣华服,面色倨傲,正是当今辨王子身边新晋的红人,中常侍高望。
他身后的数名扈从同样气焰嚣张,无视辕门守卫的阻拦,纵马长驱直入,马蹄践踏在坚实的校场上,激起阵阵尘土,也搅乱了三军将士心中刚刚凝聚的铁血之气。
高望勒住马缰,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他居高临下,目光轻蔑地扫过台下如林般的甲士,最后定格在点将台上那道魁梧如山的身影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他甚至没有下马行礼的打算,只是扬着下巴,用一种尖细而刻薄的嗓音喊道:“董俷!你好大的胆子!王子殿下驾临,你竟敢在此故弄玄虚,是想给谁一个下马威?莫不是以为在西凉待久了,就忘了洛阳的规矩,忘了谁才是这天下的主子!”
此言一出,整个校场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台下数千将士的目光瞬间变得森寒,握着兵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们是追随董俷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精锐,最重袍泽情义与统帅尊严。
高望这番话,不仅是羞辱董俷,更是将他们所有人的军功与荣耀踩在脚下。
那份来自帝都的优越感,那种视边疆将士如草芥的傲慢,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然而,董俷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怒意。
他甚至没有看高望一眼,仿佛那跳梁小丑的叫嚣不过是耳畔的蚊蝇嗡鸣。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投向被扈从簇拥在后,脸色有些发白的辨王子刘辨。
“殿下,”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军营重地,擅闯辕门,纵马喧哗,此为一罪;见帅不拜,言语不敬,此为二罪。按我西凉军规,当如何处置?”
他话音未落,身侧两名身形魁梧如铁塔,面容狰狞的巨魔士已踏前一步,发出沉闷如雷的应答:“杀!”
一个“杀”字,如晴天霹雳,震得高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可以任由他狐假虎威的宫廷,而是董俷一手打造的铁血世界。
他惊慌地看向刘辨,尖叫道:“殿下!殿下救我!我……我是十常侍张公公的人!董俷他要造反!”
刘辨被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吓得浑身一哆嗦,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阵仗,那数千双冰冷的眼睛,那两尊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巨汉,让他感觉自己仿佛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董俷冷漠地收回目光,终于正眼看向高望,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军中无贵贱,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他淡淡地挥了挥手,“拿下!杖责八十,以儆效尤!”
命令一下,两名巨魔士如猛虎下山,瞬间便冲到高望马前。
高望的扈从试图拔刀阻拦,却被巨魔士蒲扇般的大手只一挥,便连人带刀被扫飞出去,筋断骨折,倒地不起。
高望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尖叫,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从马背上揪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董俷!你敢!”高望惊恐万状,语无伦次地嘶吼,“张公公不会放过你的……”
他的威胁被沉重的木杖击打**的闷响声彻底打断。
行刑的巨魔士力大无穷,每一杖下去,都势大力沉,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高望的惨叫只迸出半声,便被剧痛冲垮了神智,眼球外凸,口中涌出大股血沫,不到二十杖,便已气绝昏死过去。
但军令是八十杖,行刑并未停止。
沉闷的击打声在死寂的校场上一下下地回响着,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刘辨脸色惨白如纸,双腿抖得如同筛糠,几乎站立不住。
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的帝师王越,手始终按在剑柄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心中既惊且惧,惊的是董俷的胆魄与手段,竟敢在王子面前,将十常侍的亲信当众格杀,这份狠厉果决,远超他的预料。
惧的是,这一杖,打在高望身上,更是打在了十常侍的脸上。
高望固然死有余辜,但此举无异于向那个盘踞在宫中数十年的庞大集团悍然宣战。
一场无法想象的政治风暴,即将在洛阳上空汇聚。
八十杖毕,高望早已成了一滩肉泥。
董俷面无表情地再次下令:“枭首,悬于辕门!令全军将士共鉴,凡乱我军规者,虽贵必诛!”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冲天而起,被高高挂起。
整个校场,肃杀之气弥漫到了顶点。
做完这一切,董俷脸上的冰冷瞬间消融,他转身面向几乎瘫软的刘辨,竟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躬身行礼道:“让殿下受惊了。军务紧急,不得不行雷霆手段。操演即将开始,请殿下上台观阅。”
他的态度恭敬得无可挑剔,仿佛刚才那个下令杀人的修罗只是幻觉。
刘辨被他扶着,双腿发软地走上点将台,脑中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是刘辨一生中最漫长的煎熬。
震天的呐喊,整齐的步伐,长矛如林,刀盾如墙,强弓如月,那股金戈铁马的铁血洪流,一次次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而董俷,始终如一尊铁铸的山峦,静静地侍立在他身侧,神情温和,目光却如鹰隼般掌控着全场。
待操演结束,刘辨已是汗透重衣,几近虚脱。
恭敬地将辨王子的车驾送出军营,董俷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
他独自一人返回空无一人的点将台,望着夕阳下那杆高悬着人头的旗帜,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仰天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双始终锐利如刀的眼眸中,终于透出一丝深藏的疲惫与忧虑。
他知道,今日辕门前溅出的血,只是一个开始。
为了将这位懦弱的王子扶上至尊之位,他必须与整个天下为敌。
而这场豪赌的背后,究竟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连他自己也无法预见。
同一时刻,遥远的洛阳皇宫深处,一间灯火通明却异常幽静的阁楼里,一封加急密报被呈到了一双枯瘦的手中。
那双手的主人展开信纸,浑浊的老眼扫过上面的字迹,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怒容,反而慢慢浮现出一丝诡异而阴冷的笑意。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对身侧阴影里的另一个身影低声说道:“有趣,真是有趣……看来,我们养的这条西凉恶犬,终于忍不住要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