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重的声响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围观人群的心脏上。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都被这声音搅动,变得愈发粘稠。
街道的尽头,一个魁梧如魔神的身影出现了。
他肩上扛着一尊近乎一人高的独脚铜人,那铜人表面斑驳,却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森冷的金属光泽。
每一步落下,他脚下的青石板都仿佛在呻吟。
来人正是董俷。
他那双充血的眸子扫过满地狼藉,最终定格在那群面无人色、兀自强撑着挡在酒楼门口的士子身上。
“滚开!”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名为首的士子,大约是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此刻竟鼓起勇气,颤抖着声音指着董俷:“你……你这屠夫!杀害朝廷命官,如今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我等饱读圣贤之书,岂能让你这等……”
他的话没能说完。
董俷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手臂肌肉猛然贲张,那尊沉重无比的独脚铜人被他单手抡起,化作一道青铜色的死亡风暴,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横扫而出。
“噗嗤!”
那不是一声,而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骨骼与血肉被钝器碾碎的可怕声音。
首当其冲的士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上半身就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化为一滩模糊的血肉。
他身后的士子们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秆,瞬间被铜人砸得筋断骨折,血雾冲天而起,将酒楼的门楣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仅仅一击,十几名挡路的士子便化作了满地残肢断骸。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被这地狱般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呼吸都忘了。
董俷站在一片血泊之中,手中的独脚铜人尖端还在滴着混合着脑浆的血液,他身上的煞气浓郁到了极点,仿佛一尊从修罗场中走出的魔王,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冰冷。
就在这死寂的氛围中,一道清冷的剑鸣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如同一泓清泉注入了这片凝固的血色沼泽。
“当!”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清越而刺耳。
董俷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锋锐之力从铜人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那势不可挡的横扫之势竟被硬生生截停。
他愕然抬头,只见一名身着青衣的文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手中一柄三尺青锋,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独脚铜人最沉重的部位,纹丝不动。
来人正是王越。
他面容清癯,眼神平静如古井,但那份平静之下,却蕴藏着足以刺破苍穹的锋芒。
“好大的杀性。”王越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董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接下自己全力一击。
这已经超出了他对力量的认知。
暴怒与惊疑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双臂发力,将独脚铜人猛地向前一推,试图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士碾成肉泥。
然而,王越的身影却在铜人及体的瞬间消失了。
下一刻,董俷的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快到极致的寒光。
“嗤!嗤!嗤!嗤……”
密集的破空声连成一片,王越的身影如鬼魅般围绕着董俷,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道银色的电光,在不到一息的时间里,连续刺出了二十余下。
每一剑都刺向董俷周身要害,剑势之快,角度之刁钻,让董俷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只能凭借战斗本能,狼狈地挥舞着沉重的铜人抵挡,却被逼得节节败退。
“哐当!”
一声巨响,董俷脚下踉跄,庞大的身躯重重撞在路边的一张桌案上,将整张桌子撞得四分五裂。
他手拄着铜人才勉强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惊惧与骇然。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每一剑都留有余地,否则自己身上早已多出二十多个透明的窟窿。
这种被完全压制、生死操于人手的无力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
这就是武道?
这就是真正的高手?
“再来!”董俷不甘地咆哮,他一身傲骨被这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彻底点燃。
他将所有力量灌注于双臂,将那笨重的独脚铜人舞动起来,这一次,铜人的轨迹不再是简单粗暴的横扫,而是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将万钧之力化作了羚羊挂角般的灵动,正是他引以为傲的“举重若轻”!
面对这倾尽全力的一击,王越的眼神终于凝重起来。
他不再游走,而是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一抖,剑光陡然炸开,化作千百道虚幻的剑影,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将董俷和他手中的铜人完全笼罩。
“千幻云龙!”
剑影与铜人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连串密集到令人牙酸的“叮叮”声。
董俷只觉得一股股螺旋状的阴柔劲力透过铜人疯狂涌入体内,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雄浑气力。
他拼尽全力的一击,就像泥牛入海,被那看似虚幻的剑影层层消解、寸寸瓦解。
“噗!”
董俷如遭雷击,庞大的身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震得倒飞出去,人在空中,一口鲜血便狂喷而出,洒下一片血雨。
他重重摔在七八步外的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喉头腥甜,眼前阵阵发黑。
怎么可能?
自己的力量,自己最强的一击,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一股巨大的不甘与自我怀疑,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让他那颗坚如磐石的强者之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酒楼二楼,王越持剑而立,身形微微摇晃。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宝剑,“咔嚓”一声,剑身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随即寸寸碎裂,只剩下一个剑柄。
他也猛地侧过头,一口鲜血呕了出来,脸色苍白了几分。
虽胜,却非完胜。
他看着楼下挣扎的董俷,目光复杂无比。
有身为胜利者的平静,有对这等天生神力的震惊,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隐隐的期待。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死斗气氛,瞬间化为一种诡异的对峙。
就在这时,“呜——”一声苍凉的号角声从长街的另一头响起,羽林军到了!
大队甲士迅速封锁了街道,车骑将军何苗排众而出,看着眼前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惨状,脸色铁青。
“董俷!你好大的胆子!”何苗厉声喝道。
董俷的亲卫们立刻围了上来,将他护在中间,紧张地与羽林军对峙。
董俷却推开众人,用铜人支撑着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此事与我麾下兄弟无关,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他败了,败得心服口服,但也正因如此,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此刻逞凶斗狠已无任何意义,保全部下才是首要。
这份战败后的屈辱,这份对武道巅峰的全新认知,他会牢牢记在心里。
何苗正要下令拿人,王越的身影却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从二楼飘落,正好落在董俷与何苗之间。
他没有看何苗,而是深深地看了董俷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若你能脱出此间牢笼,王某定登门拜访。”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充满了谜语般的味道。
话音落下,王越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街角的人群中,只留下一双闪烁着隐秘图谋的眼眸,似乎为今日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决,埋下了一道更深的伏笔。
董俷被羽林军的甲士押解着,沉重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脚。
他没有反抗,只是低着头,任由士兵们推搡。
他的脑海中早已没有了何苗的呵斥,没有了周围人群的指指点点,甚至连身体的剧痛都仿佛消失了。
他全部的心神,都定格在了王越离去前的那最后一眼,以及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上。
牢笼?是这即将身陷的囹圄,还是……别的什么?
更让他无法释怀的,是那千百道剑影扑面而来时,那种天塌地陷、无可抵挡的绝望。
那一剑,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如同一座巍峨巨山,骤然出现在他一直以为平坦无垠的世界里,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