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未落,命令已然下达。
站在船头的巨魔士们几乎在同一时间举起了手中的投枪,那粗壮如儿臂的短矛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矛尖的倒刺预示着它们一旦刺入血肉便再无拔出的可能。
残存的十余名扈从刚从先前的惊骇中回过神,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队列,眼中只剩下绝望。
没有呐喊,没有冲锋,只有一片死寂中投枪破空的尖啸。
呜——
数十根投枪组成了一片小小的钢铁森林,精准而冷酷地覆盖了渡口那片狭小的空地。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沉闷而清晰,噗噗作响,像是雨点击打在厚实的皮革上。
中枪的扈从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身体就被巨大的惯性钉在地上,或是直接被带得向后翻倒。
鲜血如喷泉般涌出,瞬间在地面上汇成一条条蜿蜒的溪流,最终汇入浑浊的河水,染开一圈圈深色的涟漪。
杀戮只在瞬息之间便已结束。
巨魔士们面无表情地跳下船,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群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他们用投枪的末端拨动着尸体,确认再无一个活口,然后便两人一组,抓起尸体的四肢,像丢弃破麻袋一样,将他们一一抛入冰冷的河中。
扑通、扑通……
沉重的落水声接连响起,河面上翻涌起一个个巨大的血色气泡,咕嘟作响,仿佛是河底的怨魂在无声地控诉。
月光与火光交织,映照在泛着油腻红光的河面上,勾勒出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铁锈般的腥甜,混杂着河水的湿气,钻入鼻腔,令人几欲作呕。
董俷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停留在那些尸体上,仿佛那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清扫。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名白衣丽人横抱起来,她的呼吸已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唯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他将女子轻轻交到一名心腹亲卫的手中,沉声命令道:“护好她,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那亲卫单膝跪地,声音沉稳:“请主公放心!”
董俷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身侧两员大将。
一人身形魁梧,手持双铁戟,正是恶来典韦;另一人面容精悍,眼神如鹰,乃是他的族弟董铁。
“典韦,你带一队人马在此戒备,确保万无一失。”
“喏!”典韦瓮声应道,双戟在手中轻轻一碰,发出沉闷的金铁交鸣声。
董俷的视线最后落在董铁身上,语气冷静,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藏着一丝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焦灼:“董铁,这里交给你善后,记住,要干净,任何一丝痕迹都不能留下。我先渡河,去寻良医。”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时间仿佛正从他的指缝间飞速流逝,他甚至能感觉到怀中女子那正在消散的生命气息,每耽搁一刻,希望便渺茫一分。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踏上另一艘小船,亲自操桨,小船如离弦之箭般向对岸划去,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渡口边,董铁目送着董俷远去,这才转过身,锐利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船老大身上。
船老大蜷缩在船篷的阴影里,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亲眼目睹了这场屠杀,此刻只觉得自己的性命也如水上浮萍,随时可能被这群煞神碾得粉碎。
董铁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从怀中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金子,足有十两重。
他将金子抛在船老大的面前,金锭在船板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船老大浑身一颤,惊恐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董铁。
“这金子,是给你的赏钱。”董铁的声音很平淡,却比河水还要冰冷,“今夜你辛苦了,也算发了笔横财。但你要记住,今晚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更没有载过任何人。你只是做了个噩梦,梦醒了,一切如常。明白吗?”
船老大愣愣地看着那锭黄澄澄的金子,又看了看董铁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这金子是赏钱,也是催命符。
收了,就要把今夜的一切烂在肚子里;不收,恐怕立刻就会和那些扈从一样,成为河里的鱼食。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那锭金子,指尖触碰到黄金的瞬间,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但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恐惧,他一咬牙,死死地将金子攥在手心,那冰凉而沉重的触感让他稍微找回了一丝真实感。
“明……明白……小人……小人今晚……喝多了……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他语无伦次地保证着,冷汗早已浸透了背上的粗布衣衫。
董铁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最后警告道:“这笔钱,够你换个地方,过一辈子富足日子了。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他便转身指挥着巨魔士们开始清理现场,他们用河水反复冲刷着渡口的血迹,用沙土掩盖,动作娴熟而高效,仿佛做过千百遍。
船老大抱着那锭金子,心中既惊且喜,像是踩在刀尖上捡回了一条命。
那是一种极致的恐惧后,劫后余生的侥幸。
他不敢再多待一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疯了似的解开缆绳,拼尽全力将船划向了下游。
那一夜,他没有回家,而是连夜将船低价卖给了一个外乡人,揣着那锭能让他后半生无忧的金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再也没有在河西郡出现过。
渡口的血腥味,在第二天的朝阳升起时,便被风吹得一干二净。
河水依旧东流,仿佛昨夜那场惨烈的屠杀从未发生。
而河东卫家,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只当自家那位身份尊贵的小姐是按计划前往一处隐秘的庄园静养,直到二十天后,约定好的信使迟迟未归,他们才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一场声势浩大的追查秘密展开,然而,所有线索都在那个早已人去船空的渡口戛然而止。
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被滔滔河水彻底吞没,没有目击者,没有尸体,更没有凶手,只留下一个无人能解的谜团,如同一颗悄然埋下的祸根,静静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河对岸的小镇早已陷入沉睡,万籁俱寂。
董俷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中飞速穿行,他身上的杀气与焦灼,惊得路边的野狗连吠叫都不敢。
他像一头寻觅救命稻草的困兽,一间间地拍打着那些挂着“医”字灯笼的铺门,终于,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一扇虚掩的木门后透出了微弱的灯火,一股浓郁的草药香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