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混杂着被背叛的刺痛与无边无际的绝望,轰然一声在他胸中炸开。
董卓的双眼瞬间被血丝所吞噬,那张平日里威严而粗犷的脸庞,此刻扭曲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他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西凉刺史,他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獠牙尽显的猛兽。
“杀!”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沉重的斩马剑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道道撕裂空气的死亡旋风。
他不再格挡,不再闪避,只是最纯粹、最原始的劈砍。
剑锋过处,血肉横飞,骨骼碎裂的脆响与临死前的惨嚎交织成一曲疯狂的乐章。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禁军士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就被拦腰斩断,温热的内脏和血浆溅了后面的人满头满脸。
然而,人潮无穷无尽。
禁军与黄巾乱民混杂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
他们被**、恐惧和狂热驱使着,像一群被血腥味刺激的鲨鱼,疯了一般地涌向这头孤立的猛兽。
董卓的每一次挥剑都能带走数条生命,但他脚下的尸体越多,围拢上来的敌人就越多。
他的体力在急剧消耗,身上也开始出现伤口,可他浑然不觉,只知道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铁块,用杀戮来宣泄那股足以焚天的怒火。
就在董卓陷入死战之际,一阵更为狂暴的马蹄声自乱军后方响起,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刃,硬生生从拥挤的人潮中烫开一条通路。
华雄,这个董卓麾下最悍勇的猛将,竟单人独骑杀了回来!
他浑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手中双剑翻飞,如同一台高效的绞肉机器,硬是在人海中劈开了一道缺口。
“将军!快撤!此地不可久留!”华雄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身后,是百余名同样浑身是伤、眼神却依然凶悍的河东死士。
他们是华雄拼死从重围中凿穿救出的最后火种。
战马悲鸣着倒下,被无数长矛捅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华雄翻身落地,脚下踉跄了一下,却旋即稳如磐石。
他将一柄剑插在地上,另一柄横在胸前,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尊血与火浇筑的门神,死死地挡在了南宫的侧门之前。
“顶住!让主公先进城!”他对着残存的部下发出雷鸣般的怒吼,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悲愤,是痛苦,更是那份宁死不屈的倔强。
董卓的理智在华雄的吼声中回笼了一丝。
他看了一眼如山般矗立的华雄,又看了一眼那扇正在缓缓关闭的巨大城门,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他知道,今日之局,已是十死无生。
他不再恋战,用尽最后的气力,一剑将面前的数人逼退,转身合身撞开一条血路,冲向城门。
“关门!”董卓踏上城门的最后一刻,发出了嘶哑的命令。
沉重的铁门在数十名士兵的合力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闭合。
门外,是华雄和他那百余名残兵绝望的嘶吼与兵刃的碰撞声,是无数暴民疯狂的捶门声。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城门彻底关闭,仿佛一道天堑,将生与死彻底隔绝。
董卓和刚刚撤上来的华雄一起登上城楼,向下望去。
视野豁然开朗,也让他们的心沉入了谷底。
南宫之外,火光冲天,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数不清的人头在火光下攒动,汇聚成一片黑色的、不断蠕动的海洋,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上万,甚至数万的暴民,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整个皇城围得水泄不通。
压抑、绝望的气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城头每一个人的心上,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与此同时,深宫之内,大将军何进终于从宦官的禀报中听清了那句让他魂飞魄散的话——“宫外……宫外有太平妖人造反!”
“轰”的一声,何进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都瞬间远去。
太平妖人?
张角不是已经死了吗?
黄巾不是已经被平定了吗?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洛阳,出现在皇城脚下?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廊柱上,才找回一丝知觉。
他看着殿外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听着那隐约传来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快!快!集结御林军!快去集结御林军!”他终于发出了命令,但声音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尖利而颤抖,毫无平日里大将军的威仪。
然而,命令已经晚了。
外面的禁军早已在最初的骚乱中与乱民混战一团,失去了建制,此刻的皇宫,就是一座被彻底包围的孤岛。
局势,早已失控。
城头上,箭矢如同飞蝗,一波接着一波地射向城下的人潮。
董卓亲自夺过一张大弓,凭借着过人的臂力,每一箭射出,都必然会有一名冲在最前面的乱民应声倒地。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的体力在与日俱增的疲惫中流失,每一次拉开弓弦,手臂上的肌肉都仿佛在尖叫抗议。
那柄不久前还运用自如的斩马剑,此刻斜靠在城垛上,剑刃上凝固的血浆在火光下泛着暗紫色的光,剑柄却显得无比沉重,重得让他再也提不起来。
心中的杀意,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终于走到尽头的决绝。
“完了……”他喃喃自语。
他看到了,城下已经有暴民架起了简陋的云梯,更多的人则像蚂蚁一样,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地向上攀爬。
城墙的防线,即将被攻破。
董卓缓缓地直起身,最后望了一眼这片他曾想用铁腕来掌控的京城,眼中再无半分留恋。
他仰起头,对着漫天火光与浓烟,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
那啸声中,有不甘,有愤怒,有悲凉,更有英雄末路的豪迈。
“我董仲颖,生于西凉,纵横天下,岂能死于此等乱民鼠辈之手!”
啸声止歇,他猛地抄起那柄斩马剑,反手一横,冰冷的剑锋瞬间贴上了自己粗壮的脖颈。
他闭上了双眼,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笑容,准备迎接自己选择的结局。
他能感觉到,只要手腕再用一分力,锋利的剑刃就会割开他的皮肤、切断他的气管与颈脉,将他从这场注定失败的噩梦中解放出来。
华雄等人发出了绝望的惊呼,想要上前,却已然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瞬间——
“铛——”
一声无比诡异、无比悠长、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钟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夜空。
这钟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
城上城下,数万人的动作仿佛在同一时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正在攀爬的暴民僵在了原地,挥刀的士兵停住了手臂,就连董卓那即将发力的手腕,也在这诡异的钟声中骤然一滞。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悠远而阴冷的钟声,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缓缓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