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董卓粗糙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已经在这朱雀门外站了整整三个时辰,从黄昏等到星斗满天,又从星斗满天等到月色惨白。
腹中早已空空如也,饥饿像一头野兽,正疯狂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这股生理上的折磨,与心中那愈发浓重的不安交织在一起,让他烦躁得几乎想拔剑劈开眼前这扇紧闭的宫门。
“主公”一个沉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华雄,这个身高九尺、魁梧如铁塔的汉子,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干饼,小心翼翼地撕成两半,将稍大的那一半递了过来,“垫垫肚子吧,这鬼天气,不吃点东西顶不住。”
那饼子又干又硬,像是放了许久。
董卓接过来,却没有立刻放进嘴里。
他看着华雄,这个从河东一路追随他南征北战的兄弟,正毫不介意地将另一小半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动着,费力地咀嚼。
昏暗的火光下,华雄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坚定,仿佛只要董卓一声令下,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第一个踏进去。
这短暂的温情,像一簇微弱的火苗,暂时驱散了董卓心头的些许寒气。
他点点头,也学着华雄的样子,将那半块饼子塞进嘴里。
干硬的碎屑磨得他喉咙生疼,但他还是强行咽了下去。
一股微不足道的热流滑入胃中,却丝毫无法缓解那股盘踞在心头的、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
他究竟在不安什么?
是那道突如其来的召见圣旨?
还是这漫长得不合常理的等待?
抑或是宫墙内那死一般的寂静?
董卓不知道。
他只觉得今夜的洛阳皇城,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而自己,就是那个被引诱到嘴边的猎物。
“吱呀——”
就在此时,沉重的宫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董卓精神一振,以为是天子终于想起了他这个在门外苦等的臣子。
他身后的三百河东精锐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然而,从门缝里涌出的,并非手持拂尘的内侍,也不是传达旨意的官员。
那是一张张被饥饿与狂热扭曲了的脸,他们的额头上,无一例外地裹着黄色的布条。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一声嘶哑的呐喊仿佛信号,瞬间引爆了死寂的黑夜。
成百上千的黄巾乱民,挥舞着简陋的锄头、木棍和锈迹斑斑的刀剑,如同决堤的洪流,从宫门内疯狂地冲杀出来。
董卓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可能!
这里是皇城,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如此大规模的黄巾乱党?
更让他亡魂皆冒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守卫在宫门两侧、身披精甲的禁军,非但没有阻拦,反而猛地调转矛头,与那些黄巾暴民里应外合,朝着董卓的方阵狠狠刺来!
“反了!都他妈的反了!”
电光石火之间,董卓瞬间明白了所有事情。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死局!
什么深夜召见,什么面圣议事,都是把他和他最精锐的三百亲兵骗来此处、一举歼灭的陷阱!
滔天的怒火瞬间焚烧了他的理智,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枭雄,强压下心头的惊骇,猛地抽出腰间的斩马剑,发出一声震彻夜空的怒吼:“迎敌!”
“保护主公!”华雄虎吼一声,反应比他更快。
他甚至来不及拔刀,面对一个冲到近前的叛变禁军,竟赤手抓向对方劈来的环首刀。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生生将那禁军的手腕拗断,夺过钢刀,随即一脚踹在一名黄巾头目的胸口,那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翻了身后的一片人。
“河东儿郎,随我杀!”
华雄如一头冲入羊群的猛虎,手中夺来的环首刀上下翻飞,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花和惨叫。
三百名河东精兵紧随其后,他们久经战阵,配合默契,瞬间组成一个坚固的锥形阵,硬生生地楔入了混乱的敌阵之中。
斩马剑的寒光过处,人头滚滚,断肢横飞,暴民们组成的乌合之众在这支精锐力量的冲击下,竟被杀得节节败退。
然而,这短暂的胜利并未带来任何喘息之机。
远处,更多的火把亮了起来,从东、从西、从北,从洛阳城里每一条通往皇城的街道,无数火光正迅速汇集而来,连成一片涌动的火海。
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个洛阳城的乱党都在向这里聚集,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永无止境的浪潮,要将他们这块小小的礁石彻底淹没。
董卓一剑将一名叛军的头颅斩飞,滚烫的鲜血溅了他满脸。
他勒住战马,猛地回望身后那巍峨的宫城。
宫墙之上,依旧是一片死寂。
没有一支箭射下来,没有一队援军冲出来,甚至连一声警告的钟鼓都未曾敲响。
那扇为乱民敞开的大门,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巨口,正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愚蠢和天真。
一场惊天巨变,就在这皇城根下上演,而本该是风暴中心的大汉朝廷,却像一个死人般,毫无动静。
他被抛弃了。被他想要效忠、想要掌控的这座宫殿,彻底地抛弃了。
冰冷的绝望与炽热的愤怒在他胸中剧烈碰撞,那股被压抑的恐慌,此刻尽数化作了毁天灭地的杀意。
董卓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望向眼前无穷无尽、仍在疯狂涌来的禁军与黄巾乱民,握着斩马剑的手,青筋根根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