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海的脚刚碰上浅滩,水花溅起一寸高。陈霜儿紧随其后,右脚踩进湿沙,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没停,左手按住胸口玉佩,右手探入袖中握住幽冥令。那令牌还在震,比刚才更急,像是被什么拉扯着往东南方向拽。
她抬头。
前方海面裂开一道缝隙,浪头从中分开。几十道人影从水下升起,踏浪而立。为首一人银发垂至腰际,手持珊瑚权杖,蓝鳞长袍贴身如甲,双目深黑如渊。他站在最前,脚底波纹不动,气息压得空气都沉了几分。
“幽冥渊异动。”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风浪,“是否与你们有关?”
陈霜儿站定,没有回答。她能感觉到姜海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停了下来,呼吸放轻,手已经搭在刀柄上,但没有拔。
她抬起手,将幽冥令托出袖口,举到胸前。黑令在阳光下泛着哑光,表面血纹缓缓流动,像活物的脉搏。
“您是沧溟海鲛人族大祭司?”她问。
那人目光落在令牌上,瞳孔缩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权杖。两侧鲛人立刻张弓搭箭,弓弦绷紧的声音整齐划一。
“我持此令而来。”陈霜儿声音平稳,“不是为祸,是为警。”
“警什么?”
“魔修已在你们领地种下血咒。”她说,“以鲛人血脉为引,七日后潮汐逆转,血碑自燃,全族皆可成祭品。”
空气一下子静了。
连风都停了。
大祭司盯着她,眼神变了。不是怀疑,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翻涌。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朝上。一滴水珠从空中凝出,悬浮在他指尖。那水珠透明无色,可片刻后竟渗出血丝,慢慢变成暗红。
他闭眼,再睁时眼中已有怒意。
“血咒……”他低声说,“他们真的动手了。”
陈霜儿点头:“昨夜三名幼童暴毙,就是前兆。冷月用心头血养符,已激活第一祭坛。若不毁碑断链,整个海域都会被炼成血丹。”
大祭司猛地转身,对身后族人喝了一句听不懂的话。那些鲛人立刻散开,几人跃入水中,其余人则围成一圈,戒备地看着陈霜儿和姜海。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回头盯住陈霜儿,“这等秘辛,外人不可能知晓。”
“我见过残魂。”她说,“也看过记忆碎片。道源令指引我来此,幽冥令共鸣确认方位。我不是闯入者,是预警者。”
大祭司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让我看看那令。”
陈霜儿犹豫一秒,走上前两步,将幽冥令递过去。
他接过,指尖抚过令牌表面。血纹跳了一下,随即与他掌心滴落的血珠产生感应,泛起微弱金光。他脸色一变,迅速收手。
“这是幽冥本源令信。”他说,“只有当年守渊之人后代才能唤醒反应。你……到底是谁?”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是谁。”陈霜儿收回令牌,“我只需要你知道——你们族里有叛徒。血碑一旦点燃,谁都逃不掉。”
大祭司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开口:“你说毁碑就能断祭?”
“可以。”她说,“但必须由同源血脉持令破阵。你们族中若有长老愿牺牲精血,配合道源令之力,可在潮汐逆转前将其摧毁。”
“代价是什么?”
“那人会死。”她直说,“而且过程极痛,九成可能撑不到最后。”
大祭司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们会怕死?我们怕的是被人当牲口宰杀,连反抗都不知道怎么反抗。”
“所以我来了。”她说,“我不是来求你们帮忙,我是来告诉你们还有机会反击。”
姜海这时往前迈了一步。他没说话,只是把刀插回背后鞘中,双手垂下,表示无战意。他的右臂还在渗血,布条已经发黑,但他站得很稳。
大祭司看了看他,又看向陈霜儿:“你凭什么让我信你?一个拿幽冥令的外来女子,一句血咒就让我们开战?”
“凭这个。”她解开衣领,露出玉佩。
玉佩贴在锁骨下方,灰白色石珠静静挂着。她咬破指尖,滴血上去。血珠滑落瞬间,石珠内部闪过一道金线,如同苏醒的脉络。
大祭司猛然抬头:“道源令残片?!”
“它认我为主。”她说,“你也认得它。天机阁卷轴上有记载,鲛人族守护一道令,世代不得离海。现在那道令在哪?”
大祭司没答,眼神剧烈波动。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还未干的血迹,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难怪最近族中婴儿夭折频繁,成年者灵力衰退。不是病,是有人在抽我们的根。”
“所以你信了?”她问。
“我不信你。”他说,“但我信这血,信这令,信千年来的誓约。”
他举起权杖,指向东南方海域:“海底裂谷深处,有一座古殿。那里曾是我们供奉道源令的地方。三年前封印松动,令讯中断,我们就再不敢靠近。”
“现在我能进去。”她说,“只要你知道路。”
大祭司深深看她一眼:“进去不难。难的是出来。裂谷内有禁制,非纯血不得通行。你身上有人族气息,贸然进入会被撕碎。”
“我可以借你们族人的血开道。”她说,“用玉佩引共鸣,短暂获得通行资格。”
“你要付出什么?”
“三天寿命。”她说,“每次借用血脉连接,折寿一日。三日之内,我要走完三重关。”
大祭司皱眉:“你疯了?为了我们冒这种险?”
“我不是为了你们。”她说,“最后一枚道源令在你们禁地。我必须拿到它。否则七日后魔尊借体还魂,不只是你们死,九洲都会沦陷。”
风再次吹起,卷着咸腥味扑在三人脸上。
大祭司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我带你去裂谷入口。但记住——若你敢动禁地令物,我不杀你,也会让整片海把你埋了。”
“成交。”她说。
姜海这时低声道:“你真要借他们的血?”
“没别的办法。”她看他一眼,“你的伤不能再拖,我不能让你继续跟着涉险。”
“我说过不让你背我。”他咧嘴一笑,“但没说不让你走在前面。”
她没笑,只轻轻点头。
大祭司转身挥手,几名鲛人游近岸边,递上来两个防水革囊。一个装着淡蓝色液体,另一个是密封的玉盒。
“这是净化药液。”他说,“涂在皮肤上可减缓禁制侵蚀。玉盒里是试路血晶,插入岩壁可测安全通道。每块只能用一次。”
陈霜儿接过,放入怀中。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他说,“越晚一刻,死的人就多一个。”
他踏前一步,权杖点地。海水自动分开一条通路,直通深海。
陈霜儿迈出第一步。
脚下的沙地突然震动。她胸口玉佩猛地一烫,幽冥令也在袖中狂震。她低头,看见玉佩表面浮现出一行小字,转瞬即逝。
她记住了那几个字。
**信者死,疑者生。**
她抬头看向海面。
远处浪尖上,一道细小的涟漪正以固定频率荡开——三长,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