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琛的问题,在阴冷的空气中回荡。
他没有先动那碗加了量的粥,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朱聿键,等待一个答案。
他问的不仅是身份,更是动机,是眼前这位落魄亲王内在的“理”。
朱聿键没有直接回答“我是谁”,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感受着砖石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囚衣渗入肌肤,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剖析事实的冷静:
“王主事在吏部多年,可曾想过,朝廷每年征收税赋,看似账簿清晰,实则中间损耗几何?十成粮赋,从田间到国库,最终能剩下几成?”
王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积弊已久,火耗、漂没、胥吏层层盘剥,若能剩下五成,便已是太平年月了。”
“五成?或许乐观了。”
朱聿键轻轻摇头:
“但这损耗,并非无法测算,无法管理。若朝廷能设立一套标准,并非去追究每一笔贪墨——那确实追不过来——而是设定一个‘合理损耗区间’”
“比如,从江南漕粮北运,沿途损耗不得超过一成五。超出部分,则由沿途所有经手官吏按级分摊赔偿。同时,鼓励民间商行参与竞标运输,以其高效反衬官办之低效。此法,王主事以为如何?”
王琛愣住了。不去管具体谁贪了多少,而是设定一个总盘子,超出部分集体连坐?
引入商贾竞争?这思路……与他熟读的圣贤书里“道德教化”、“严刑峻法”截然不同,却似乎直指问题的核心——效率与成本控制!
“这……这简直是……”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这只是‘流程管理’的粗浅应用。”
朱聿键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淡:
“再说吏治。朝廷考核官员,多凭上官评语、地方士绅口碑,固然重要,但极易被蒙蔽。为何不引入‘数据比对’?”
“数……数据比对?”
“很简单。”
朱聿键伸出手指,在潮湿的地面上虚划:
“比如,考核一县令。不必只听他怎么说,只看他任内:入库税银较前任增减几分?记录在案的盗匪、命案数量升降?县学童生数量、县内新垦荒地亩数……”
“将这些最基础的数字,与相邻县、与往年同期横向纵向比较。数字不会说谎,至少,比精心准备的汇报和刻意营造的口碑,更接近真相。”
王琛彻底呆住了,嘴巴微微张开。
税银、案件、入学、垦荒……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政绩”!
将这些数字罗列出来,高低立判!什么“教化有功”、“民风淳朴”的虚词,在这样冰冷的数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法子看似简单,却粗暴地撕开了官场上下其手、互相包庇的温情面纱!
“统计……学……”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却又伴随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激动!
他仿佛看到了一束光,一束能够照进大明官场积弊深渊的、冰冷而理性的光!
这年轻人,哪里是什么狂悖罪宗?他胸中所学,所思所想,简直超越了整个大明朝堂!其思路之奇、之准、之狠,闻所未闻!
看着王琛脸上那混合着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豁然开朗的复杂神情,朱聿键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适时地停下,端起自己那空碗,示意了一下王琛面前那碗未曾动过的粥:
“王主事,粥要凉了。”
王琛浑身一颤,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他深深地看了朱聿键一眼,那眼神与之前已截然不同。
之前的审视、疑惑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敬畏,有震撼,更有一种看到了希望的激动。
他不再犹豫,端起那碗沉甸甸的粥,仰起头,几乎是带着一种虔诚,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那馊味似乎也不再难以忍受,因为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过了生理的不适。
喝完粥,他用破烂的袖子擦了擦嘴,再次看向朱聿键时,已然微微挺直了些佝偻的背脊。
“殿下,”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郑重与力量:
“老朽……受教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扫视了一下昏暗的监区走廊,压低声音道:
“殿下欲图大事,光有老朽这等迂腐之人还不够。这丙字监区内,藏龙卧虎未必,但可用之人,也并非没有……”
他的态度,已从漠然的旁观者,悄然转变为积极的参与者。
朱聿键心中一定,知道这第一个盟友,已然初步收服。
知识的降维打击,初见成效。而更重要的,是王琛即将提供的、关于这高墙内人脉的关键信息。
撬动命运的第一块拼图,已经就位。
喜欢死囚亲王:系统加持,明末当雄主请大家收藏:(www.071662.com)死囚亲王:系统加持,明末当雄主小米免费小说网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