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我已虚度近八百寒暑,见惯了聚散离合,习惯了这看似永恒不变的日常。而她,正当年华,如旭日初升,拥有无限可能。四百岁的差距……于我而言是沉淀,于她,或许是束缚。”
他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浓浓的自嘲,仿佛在嘲笑自己竟也会纠结于年岁,更在嘲笑自己那颗不甘于完全沉寂的心,“我早已习惯了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守护罗浮便是我存在的意义。陡然生出的妄念……或许,本就不该有。”
怀炎静静地听着,直到景元将所有沉重的顾虑倾吐完毕,他才哼笑一声,那笑声浑厚而充满力量,轻易便打破了殿内过于凝滞的气氛。
“年纪?景元,你是在跟老夫讲笑话么?我们长生种,最不值钱的就是这漫长岁月,最不在乎的也就是这年纪!岁姑娘是年轻,朝气蓬勃,可她不是那未及笄、不谙世事的小童!她有她的见识,她的担当,她的选择!你若以年岁自囚,才是真正的画地为牢!”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在景元精心构筑的围墙上。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景元,语气变得愈发深沉,如同在陈述一条古老的真理:“小子,你活了八百年,当知这人生天地之间,犹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然而,这倏忽之间,亦有无数道路纵横,无数选择交织。”
“可你也要知道,只要选择并非唯一,道路不止一条,那么无论你如何选,怎样选,到最后……都免不了后悔,免不了遗憾。你如今选择沉默,将来就不会后悔今日未曾开口,未曾尝试吗?那遗憾,或许比任何可能的坏结果,都更加噬心刻骨。”
怀炎的话语如同精准的手术刀,一字字剖开景元坚固的防御。
他看到景元眼睫微颤,那双总是运筹帷幄、冷静如恒的眼眸中,坚固的理性壁垒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流露出其下深藏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挣扎与动摇。
怀炎趁热打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不高,却振聋发聩,直指核心:“景元,你说了这么多,罗浮的重担,年岁的差距,无法将她置于首位的愧疚……这些,都是你景元自己的想法。你可有问过岁姑娘的想法?你可曾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他微微倾身,目光如历经风霜的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看穿一切自以为是的伪装,“你觉得你在为她考虑,是为她好。但你想必比谁都明白,有些时候,我们自以为是的‘好’,并非他人真正需要的‘好’。那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枷锁,是自我感动的囚笼。”
暮色彻底笼罩了司辰宫,殿内的光华愈显温润,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面上,拉得悠长,仿佛也拉长了这决定性的沉默。
怀炎见景元默然不语,眼底的迷茫如同云遮雾绕的山峦,他心中了然,放缓了声音,那历经沧桑的嗓音带着一种能抚平岁月褶皱的温和与引导。
“景元,先撇开那些你觉得‘应该’如何、‘必须’怎样的沉重思量,” 怀炎的语气变得如同闲话家常,却带着更深的力量,“且对老夫说说,你……究竟喜欢岁姑娘什么?”
他目光慈和,如同引导在迷途中徘徊的晚辈看清本心的明灯,“是那孩子何处,真正触动了你这颗沉寂已久、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
景元闻言,微微一怔,仿佛被这个问题击中了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
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问过他这个问题,又或者说,他从未允许自己如此直白、如此不加掩饰地去审视这份悄然滋长、却已根深叶茂的心意。
他垂眸,视线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那曾挥斥方遒的手指,此刻却显得有些无措,仿佛不知该如何安放这份汹涌的情感。
殿内柔和的光影落在他浓密如鸦羽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巧妙地掩去了眸中瞬间翻涌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而温暖的回忆,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却真实无比的柔和弧度。
那笑意不同于他惯常应对各方时那种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而是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珍视与悸动。
“……她像一道光。”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如同怕惊扰了记忆中某个无比珍贵的温暖片段,“一道……不期而至,却恰好照进神策府那间积满尘埃的书斋,落在我堆叠如山的公文堆上的光。”
他抬起眼,望向怀炎,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某种被唤醒的、鲜活的光彩,“炎老,您知道神策府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似波澜壮阔,实则大多是在重复着权衡、布局与守护。我早已习惯了这种‘不变’,习惯了将一切情绪、一切私念,都妥帖地收束于这身袍服之下,仿佛自己也成了这府中一件沉稳的摆设。”
他顿了顿,仿佛在仔细地、珍惜地描摹那个以独特方式闯入他既定世界的影子:“可她不同。她有着最纯粹的善意,会因白露的一点小脾气而急匆匆赶去安抚,眉眼间满是真实的担忧;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坚韧与勇气,面对幻胧那般足以倾覆仙舟的存在,也能以她那蕴藏着奇迹的歌声,为众人燃起希望之火。她聪慧,能洞悉世情与人心的幽微之处;却又在某些时候,带着点未被世俗完全浸染的天真,会因为一口期待已久的美食,眼睛里闪烁着小动物般简单而雀跃的光;她很美好,那种生机勃勃的美好,会一边笑一边在喂食团雀时,无意识地哼着轻快的小调,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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