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炎听到“星核猎手”几字时,持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那双看尽千年风云、承载了无数故事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为复杂难辨的微光。
有深切的痛惜,有悠远的追忆,更有一种深埋于岁月尘埃下的、难以释怀的牵挂与愧疚。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砂砾般的质感,缓缓响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轻轻叹息:“星核猎手……那个孩子……”
他未尽的话语里,承载了太多无法对外人言的沉重与情感。
他抬眼看向景元,目光中那份属于仙舟将军的锐利柔和了下来,染上了长辈特有的慈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刻的感激。
“岁姑娘……确实是个心地纯净的孩子。老夫听闻,他的手……那久缠的旧伤,是岁姑娘治愈的。这份情谊,无论于他,还是于心中有愧的老夫,都弥足珍贵,重若千钧。”
随即,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景元身上,那抹因沉重回忆而产生的波澜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为通透和坚定的光芒,如同被擦拭过的明镜。
“景元,你瞧,” 怀炎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引导的力度,他以其自身经历作为最有力的例证。
“连刃,那样一个心若死灰、身陷无边业障的孩子,都能被岁姑娘的温暖与能力所触动,所疗愈,得以从旧伤的折磨中暂获喘息。你这颗心,虽背负重担,深埋于责任之下,却始终保持着温度,未曾真正冷却、石化,又为何要如此固执地将自己隔绝于这份近在咫尺的、可能的暖意之外?你难道比刃那时的心境,还要坚冷,还要绝望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古井般深邃,仿佛要看到景元灵魂的最深处:“你怕误了她,怕她因你而承担风雨。可你是否静下心来想过,对于岁姑娘那样一个内心充满力量、敢于直面令使、甚至能以歌声温暖像刃那样存在的女子而言,她所畏惧的,或许从来就不是你口中的那些‘风雨’与‘负累’?”
怀炎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欲要斩开迷障的锐利,“她所惧的,或许恰恰是珍视之人的疏离与推开!是你自以为是的‘保护’,将她生生隔绝在你的世界之外!你以为独自承担一切便是对她好,可曾认真问过她,她是否愿意与你并肩,共同面对?你是否,剥夺了她选择的权利?”
他看着景元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微微颤动的眼睫,知道自己的话已然击中了要害,便放缓了语调,如同一位智者在陈述古老的智慧:“景元,守护的方式,并非只有独自背负这一种。真正的强大,有时在于懂得依靠,懂得分享,懂得在肩负重任的同时,也不辜负自己内心的真实渴望。罗浮是你的责任,这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必须为此斩断所有个人的羁绊,将自己活成一座无欲无求、却也毫无生气的孤岛。这些个道理,你明明比谁都懂,为何事到临头,反而看不清了?”
“你方才说,在她身边,疲惫与沉珂仿佛都能被涤荡。这份能让你在重压之下依旧感到片刻愉悦和轻松的感情,何其珍贵?你若因畏惧那未知的、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终局,而在此时此刻选择放手…”
“将来某日回首,看着那道曾唯一照亮你的光渐行渐远,最终温暖了另一个人的世界,你当真能坦然面对,心中了无遗憾吗?那遗憾,不会在往后的每一个寂静深夜,啃噬你的心吗?”
怀炎看着眼前这位素来智计百出、算无遗策,此刻却显得无比迷茫与挣扎的后辈,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期望。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鼓励与推动:“孩子,你若真心喜欢,去争一争,试一试,又何妨呢?这世间万物,哪一样是能够凭空等来的?哪一样美好的感情,是能靠一味的退让和牺牲换来的?”
他的目光如同经过岁月打磨的暖玉,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恳与力量,“去争一争吧,景元。不是以神策将军的身份,而是剥离所有外在光环,以‘景元’之名,以一颗纯粹爱慕着她的心。告诉她你的心意,也坦诚你的顾虑与处境。然后,将选择的权利,完完整整地、信任地交还到她的手上。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无愧于心,至少……在关乎你一生幸福的这件事上,你曾为自己,真真正正地勇敢过这一次。”
怀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退一万步讲,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岁姑娘对你并无此意。那又如何?你们依旧可以是并肩作战、互相信赖的友人,你依旧可以以你所能的方式喜欢她,守护她,看着她幸福。情况……”
“并不会比你现在这般自我禁锢、独自承受相思煎熬更坏了。但若是……她心中亦有你呢?你此刻的退缩,这未曾开口便已在自己心中判定的‘结局’,岂不是对你们二人可能存在的真心的最大辜负?岂不是要让这或许本可成就的圆满,变成缠绕余生、无法弥补的永世憾恨?”
景元彻底沉默下去,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怀炎的话语,像一把精准而温柔的钥匙,彻底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紧闭了太久、甚至已然生锈的门扉。
他一直以来的重重顾虑、反复权衡、引以为傲的理智算计,在“她的想法”这个最简单、却也最核心的变量面前,忽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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