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黑风山脉如同匍匐的巨兽,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邪物的凄厉嚎叫,更添几分阴森。
距离鬼哭藤山谷约三十里的一处隐蔽溶洞内,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洞内的湿寒与残留的些许血煞之气。厉千尘一行十余人暂歇于此,人人脸上都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丹霞仙子正为两名在撤退时被碎石擦伤、或被血煞轻微侵蚀的猎户处理伤口,手中净瓶散发出柔和光芒,净化着丝丝缕缕的污秽气息。林风带着其余猎户,自觉地在洞口及溶洞深处布置简易的预警陷阱和岗哨,动作麻利,神色警惕。
守拙道人盘坐在篝火旁,闭目调息,老脸上皱纹似乎更深了些,显然先前催动桃木剑和地脉法诀消耗不小。但他嘴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今晚的行动,证明了他这把老骨头,还能为守护这片土地做点什么。
厉千尘独自站在溶洞靠近深处的位置,背对众人,面朝粗糙的岩壁。他看似在静立调息,实则神识正仔细复盘着方才一战的所有细节,猩红魔瞳在昏暗中闪烁着冷冽的光。
“那血池守护魔……力量狂暴,但神智混乱,行动略有迟滞,像是被强行催化、灵智未全。”他心中思忖,“应是血饕教利用血池和某种秘法,临时‘催生’出的怪物,并非自然孕育或长久修炼而成。此等造物,虽悍不畏死,力量强横,但弱点也明显——持续作战能力有限,且对纯净的破邪、净化之力抗性较低。”
他回想起丹霞仙子用净瓶吸取其血煞时,那怪物明显的痛苦和迟缓反应。
“此番突袭,主要目标达成。”厉千尘评估着战果,“鬼哭藤山谷节点阵法核心被重创,图腾柱失效,至少三五日内难以恢复运转,其对周边血煞喷口的汇聚中转功能已瘫痪。血饕教损失八名守卫,外加被迫提前暴露一个元婴中期层次的守护魔,代价不小。”
“但……”他眉头微蹙,“我们自身也暴露了。血饕教必会加强其他节点的守备,甚至可能调整整体布防策略。下次行动,难度将倍增。而且,那神秘声音提供的方法中,并未提及此等守护魔的存在……是他也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
那神秘声音的立场和目的,越发显得诡谲难测。
“东家。”丹霞仙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担忧,“大家伤势无碍,只是消耗颇大,尤其是精神紧绷。我们是否在此休整一夜,明日再返回庇护所?”
厉千尘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疲惫却依旧坚毅的脸庞,点了点头:“可。此处隐蔽,血煞稀薄,相对安全。轮值守夜,其余人抓紧休息恢复。林风,安排一下。”
“是!”林风领命,立刻去安排岗哨轮换。
“守拙道长,”厉千尘看向老道,“今夜你消耗最大,务必好生调息。接下来,或许还需借助你对地脉和封印的了解。”
“厉阁主放心,老道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守拙道人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今夜虽险,却也证明了血饕教并非无懈可击。只要能找准其阵法薄弱之处,以巧破力,未必不能周旋。”
厉千尘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走到一旁盘膝坐下,也开始了自身的恢复与推演。混沌魔元缓缓流转,修复着先前与守护魔硬撼一掌带来的些微震荡,同时继续滋养着丹田中那枚明黄真种。方才战斗时,真种似乎也随着他心绪激荡而有所反应,散发出的厚重气息隐隐帮他抵消了一部分血煞侵蚀,这让他对真种的潜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就在厉千尘一行人休整之时,鬼哭藤山谷的变故,如同投入滚油锅的水滴,迅速在黑风山脉内外,引起了连锁反应。
……
黑风山脉主峰地底,巨大溶洞血池旁。
“废物!一群废物!”
血蛊大祭司干瘦的身躯因为暴怒而微微颤抖,脸上黑色的刺青扭曲如同活物,元婴后期大圆满的恐怖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令得下方跪伏的十几名中低层祭司和教徒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就在刚刚,他收到了鬼哭藤山谷节点遇袭,阵法核心被严重破坏,守护魔被提前唤醒,守卫全灭的噩耗!
“八个筑基,一个金丹!加上本祭司辛苦培育的‘血孽魔胎’!竟然连一群偷袭的老鼠都没留下!还让他们全身而退?!”血蛊大祭司的声音嘶哑如夜枭,蕴含着冰冷的杀意,“查!给本祭司彻查!是谁干的!是不是九幽府那些阴魂不散的家伙?还是巡天监的走狗?或者……是那个最近在青木镇蹦跶的所谓‘魔尊’?”
“回……回禀大祭司,”一名负责情报的祭司战战兢兢地禀报,“据……据幸存的血眼蝠传回的零碎影像,以及现场残留的气息判断……对方人数不多,约十余人,行动极有章法,配合默契。手段……有正道的破邪雷火,也有魔道的秽物干扰,还有能大量吸收血煞的法宝……为首之人,气息深沉莫测,疑似……疑似金丹后期乃至元婴,但其功法……极为古怪,似魔非魔,似正非正,难以判断具体来历。目前……尚无确凿证据指向任何一方大势力。”
“废物!”血蛊大祭司一脚将那祭司踹飞,后者撞在岩壁上,口喷鲜血,萎顿在地。
“传令!”血蛊大祭司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眼中血光闪烁,“第一,所有外围次级节点,警戒提升至最高!增派双倍守卫,并埋设‘血爆符’和‘怨魂陷阱’!第二,通知各节点主持祭司,立刻检查并加固与主阵的能量连接通道,启用备用隐匿符文!第三,加快‘神胎’的血食灌注!朔月晦日之前,必须完成初步唤醒!第四,派出‘血影卫’,追踪这群老鼠!我要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是!谨遵大祭司法旨!”众祭司如蒙大赦,连忙领命退下,前去执行。
血蛊大祭司独自站在翻腾的血池边,望着池底那缓慢搏动的巨大肉卵,眼神阴鸷。
“不管你是谁……敢坏我圣教大事……本祭司定要抽出你的神魂,投入血池,让你永世承受血煞蚀魂之苦!”他低声诅咒,枯瘦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
第七区,阴阳界,忘川阁深处。
依旧是那间青白幽火摇曳的冰冷大厅。
幽泉使者端坐在黑色寒玉主位上,轻纱下的面容看不真切,但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正映照着身前悬浮的一枚漆黑水镜。水镜中呈现的,正是鬼哭藤山谷遭袭后的一片狼藉景象——破碎的图腾柱,溃散的血阵,以及那暴怒却失去目标、只能在谷中疯狂破坏的血池守护魔。
“有意思。”幽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动作比预想的要快,手段也够狠辣精准。看来,这位厉阁主,比我们预估的……更果决,也更有能力。”
侍立在一旁的疤狼,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额头隐现汗珠。他没想到,那位卖辣条的“魔尊”,竟然真敢去捅血饕教的马蜂窝,还似乎……得手了?
柳明风坐在下首,指尖依旧习惯性地轻敲桌面,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异色。“幽泉使者提供的阵图,果然精妙。厉阁主能如此快便学以致用,这份悟性,也着实惊人。只是……如此一来,血饕教必会疯狂反扑,接下来的行动,恐怕……”
“无妨。”幽泉淡淡道,“血饕教越是疯狂,暴露的破绽可能越多。厉千尘越是展现出价值,对我们后续的计划……也越有利。本使倒是好奇,他身边似乎还有精通地脉阵法的帮手?天衍宗的弃徒……哼,看来当年那场清理,还是漏了些小鱼小虾。”
她顿了顿,看向柳明风:“柳先生,流云商会与万宝楼关系匪浅,可知晓厉千尘近日是否采购了什么特殊物资?”
柳明风微微一笑:“不瞒使者,厉阁主确实通过万宝楼渠道,订购了一批‘阳炎雷珠’、‘破邪箭簇’以及高阶隐匿符箓。抵押之物……颇为特殊,据说是某件上古土行至宝的部分研究权。此事,连莫凡主事都惊动了,正在向上峰请示。”
“土行至宝研究权……”幽泉眼中幽光一闪,似乎确认了什么,“果然如此。他倒是舍得下本钱。继续关注,若他还有进一步的需求,或与巡天监等势力接触,立刻报我。”
“是。”柳明风颔首。
幽泉挥手散去水镜,大厅重归昏暗。“三日之内,第一批‘九幽息壤’必须送到息壤坡。疤狼。”
“在!在!”疤狼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黑煞帮在第七区耳目众多,给我盯紧了各方动向,尤其是巡天监的鹰犬。有任何异常,即刻来报。若误了本使大事……”幽泉的声音骤然转冷。
疤狼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赌咒发誓:“使者放心!小的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一定给您盯得死死的!”
……
黑风山脉外围,某处被浓郁灰雾笼罩的乱葬岗深处。
一道矮小的黑袍身影,正蹲在一座半塌的坟冢前,纯白面具对着地面上几道几乎微不可察的、带着淡淡混沌气息的足迹。
“混沌魔元……虽然极力收敛,但这股独特的湮灭与重生意境……错不了。”嘶哑干涩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带着一丝满意的意味,“看来他确实用了我给的方法,效果不错,还顺便帮我测试了一下血饕教那些‘血孽魔胎’的实战反应……呵呵,比预估的还要蠢笨一些。”
他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尘土。
“棋子已经动起来了。九幽府想借刀杀人,坐收渔利;血饕教焦头烂额,急于挽回;黑袍使者们耐心等待‘果实’成熟……而这位有趣的‘魔尊’,则成了搅动这潭死水的最佳棍子。”
他抬头,望向黑风山脉主峰方向,面具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与血雾,落在那地底深处的血池与肉卵之上。
“饕餮逆鳞……必须拿到手。只有那东西,才能屏蔽掉‘卵’中那丝混沌神性对特定灵魂波长的感知……才能让我,安全地靠近,并‘采摘’那最甜美的果实。”他低声自语,声音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贪婪与狂热。
“快了……等厉千尘按照我的指引,破坏掉足够多的节点,进一步激怒血饕教,迫使他们在朔月之前就不得不提前进行某些关键步骤时……就是我的机会。”
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化在灰雾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乱葬岗死寂的阴风呜咽。
……
第七区边缘,一座不起眼的青瓦小院内。
灯火通明,室内陈设简洁却透着一种严谨的秩序感。三名身穿暗青色劲装、胸口绣着银色巡天镜纹章的修士,正围在一张摊开着黑风山脉地图的桌案前。
为首一人,面容方正,目光锐利如鹰,气息凝练,赫然有着金丹后期的修为。他正是巡天监派驻第七区的特使之一,韩锐。
“刚刚接到的密报,”韩锐指着地图上鬼哭藤山谷的位置,沉声道,“此处发生激烈战斗,疑似血饕教一处重要节点被破坏。动手的一方身份不明,但手段狠辣,疑似有魔道高手参与,也有正道破邪手段。现场残留有微弱但精纯的‘混沌’属性气息,极为特殊。”
“混沌属性?”旁边一名年轻些的巡天使皱眉,“这等罕见属性,第七区近期似乎只有……”
“那个‘魔味阁’的厉千尘。”另一名年长的巡天使接口道,语气凝重,“据报,此人来历神秘,修为莫测,自称‘魔尊’,与万宝楼、天道银行甚至残殿都有所往来。近日青木镇异变,他曾出手对抗血雾,庇护镇民。若此事真是他所为……”
韩锐手指敲击着桌面,眼神闪烁:“血饕教异动,上古邪教余孽试图血祭复苏,此事已惊动监内高层。按惯例,我等应立刻上报,并调集力量介入清剿。但如今局势复杂,九幽府似有动作,还有不明身份的黑袍人在暗中活动……这个厉千尘,是敌是友,尚难判断。”
“韩特使,那我们是否按兵不动,继续观察?”年轻巡天使问道。
“不。”韩锐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血饕教危害甚大,绝不能任其成事。立刻将情报加密上报,请求增援。同时,派人以‘调查血雾异变、保护平民’的名义,接近青木镇,接触厉千尘一方。注意,态度需谨慎,先摸清其真实立场和意图。若其真是为阻血祭而来,或可有限合作。若其与邪教有所勾连,或另有图谋……哼,我巡天监的斩邪剑,也不是吃素的!”
“是!”两名巡天使肃然领命。
韩锐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眉头紧锁。多事之秋啊。这黑风山脉,怕是要成为风暴之眼了。巡天监在此地的力量,或许……该动一动了。
各方势力,如同被惊动的蜂巢,因为鬼哭藤山谷一战,各自做出了不同的反应与部署。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黑风山脉上空,缓缓收紧。
而身处网中的厉千尘,在短暂的休整后,也即将面临更加复杂与危险的局面。
七日之限,第六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暗流汹涌,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