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带”的地貌比岳擎预想的更为险恶。
这不是天然形成的大峡谷,而更像是某次古老浩劫留下的狰狞伤疤。大地如同被巨人用蛮力撕扯开无数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宽者可达十余丈,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裂缝边缘犬牙交错,布满了风化的蜂窝状孔洞和脆弱的悬岩。谷底常年不见阳光,弥漫着阴冷潮湿的雾气,隐约能听见地下暗河湍急的呜咽。植被稀少,只有一些顽强的苔藓和低矮的、颜色暗沉的灌木附着在岩壁上。
空气中灵气稀薄且紊乱,时而有微弱但尖锐的阴风从裂缝深处卷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硫磺与某种金属锈蚀混合的怪味。
“此地地气驳杂,五行失衡,灵脉几乎断绝。”勘探组中一名精通风水堪舆的青玄弟子压低声音,手持探测罗盘,罗盘指针正微微颤抖,指向下方偏西方向,“但罗盘对‘地脉扰动’的感应比预想强烈,虽然杂乱,但核心扰动源,应该就在我们脚下这片区域的更深处,具体深度……难以精确测算。”
周若雪改装过的地脉扰动探测罗盘,原理是捕捉地脉灵力非自然波动的频率。此刻罗盘的异常反应,证实了厉千尘的感知。
岳擎蹲在一道宽阔裂缝的边缘,仔细向下观察。雾气阻碍了视线,但以他的目力,勉强能看到数十丈下,两侧岩壁上有一些……不太自然的痕迹。不是水流冲刷或风化形成,倒像是某种粗糙的、大面积的摩擦或挖掘留下的。
“有东西下去过,或者……从下面上来过。”岳擎沉声道,“痕迹很新,不超过五日。”
他打了个手势,勘探组中两名擅长岩壁攀援和隐匿的散修立刻会意,从背囊中取出特制的钩索和钉鞋,动作敏捷如猿猴般,顺着相对稳固的一侧岩壁向下滑去。他们身上贴着周若雪绘制的加强版匿踪符和隔断自身灵力波动的符箓,在昏暗的光线和雾气中,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
其余人则在裂缝上方分散警戒,借助嶙峋怪石隐藏身形,岳擎和周若雪居中策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裂缝深处寂静得可怕,只有永恒的风声和水声。下去探查的两名散修许久没有传回信号。
就在岳擎考虑是否要再派人下去时,一道细微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鸟鸣声从下方传来——这是事先约定的安全信号。
片刻后,两名散修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岩壁上,比下去时速度更快了几分。回到地面,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眼中残留着惊悸。
“岳头儿,下面……有东西。”其中一名脸上带疤的散修喘了口气,低声道。
“说清楚。”
“我们下到约莫一百二十丈深,有一处相对宽敞的岩台。岩台向里,有一个……人工开凿的洞口。”疤脸散修比划着,“洞口不大,只容一人弯腰进入,但里面很深,我们用荧光石照了照,看不到头。洞壁非常光滑,不像是普通凿子或镐头弄出来的,倒像是……被什么很热的东西熔过,又迅速冷却。”
另一名散修补充:“我们在洞口附近,发现了这个。”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用油布包裹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一片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的暗灰色金属薄片。薄片入手冰凉沉重,表面有着极其细密、非天然形成的螺旋纹路,中心处还有一个微小的、已经破损的凹点。
周若雪接过金属片,仔细端详,又用指尖凝聚一丝极细微的灵力探入。灵力刚一接触,金属片便发出极轻微的嗡鸣,表面的螺旋纹路仿佛活过来般流转了一瞬,散发出一种冰冷、锐利、充满非生命感的波动,随即迅速沉寂。
“这不是修仙界常见的炼器材料。”周若雪脸色凝重,“纹路蕴含的‘理’与符文阵法截然不同,更接近某种……精密机关的构造。这波动……与岳师兄描述的那灰衣人力量残余,有细微相似,但更‘死寂’。”
“魂渊的造物?”岳擎问。
“极有可能。”周若雪点头,“而且,这碎片很新,断裂处没有氧化痕迹。掉落时间,恐怕就在最近一两日。”
岳擎眼神一厉:“洞内可有其他发现?有无生物活动迹象?”
两名散修摇头:“洞口附近只有一些凌乱的碎石,没有脚印或其他痕迹。我们没敢深入,洞内深处似乎有极微弱的气流,带着刚才说的那种硫磺金属味。感觉……很不好,像直通地心黄泉似的。”
魂渊的人,在这通往地底深处的隐秘洞口活动过,而且很可能已经下去了。他们的目标,果然是地底深处,与厉千尘感知的震颤源头、异物可能的共鸣点,高度重合。
岳擎迅速决断:“此地不宜久留。记号做好,洞口位置、特征,周围环境详细记录。我们立刻撤离,返回禀报。”
勘探组众人无声点头,迅速而有序地清理掉临时停留的痕迹,按照预定路线,悄然撤离这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裂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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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净心阵网”的初步布设已经完成。
没有盛大的启动仪式,阵法在清霖和李承运的共同激发下悄然运转。无形的灵韵如同水波,以各个埋设节点为中心,缓慢而持续地扩散开来,覆盖了营地核心区域大约七成的范围。
对于大多数营地民众而言,他们只是觉得今天空气似乎格外清新,呼吸间心神莫名安定了几分,连日的疲惫和隐约的不安似乎被洗去些许。劳作的效率似乎提高了,交谈的声音也轻快了些。孩子们追逐打闹时,笑声似乎更加清脆。
只有少数感知敏锐或本身就心神不宁的人,感受更明显些。陈阿婆在窝棚里缝补衣物时,忽然觉得那股总是萦绕心头的、沉甸甸的悲恸和恐慌,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托起,虽然并未消失,却不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停下针线,茫然地望了望四周,最终目光落在窝棚角落新摆放的一小盆清霖真人分发的、据说有安神效果的淡蓝色小花上,看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手中的活计。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对这无形的安抚产生正面反应。
在营地东南角,一个相对独立的窝棚里,住着一名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名叫赵栓。他是黑山城铁匠铺的学徒,逃难时被落石砸伤了腿,虽然经过治疗已能行走,但有些跛。他平时埋头干活,很少与人交流,贡献点挣得不多不少,属于营地中最不起眼的那类人。
当“净心阵网”的灵韵波动扫过他的窝棚时,正在默默打磨一块废铁的赵栓,动作猛地一僵!手中粗糙的铁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变得惨白,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恶心、眩晕和莫名恐慌的感觉攫住了他。脑海中,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关于黑山城陷落那夜的破碎血腥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噩梦都要清晰、都要尖锐!同时,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低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颅骨内响起,嘶嘶地重复着:“假的……都是假的……安宁是陷阱……他们在骗你……”
“呃啊——”赵栓低吼一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蜷缩在地上,身体因剧烈的痛苦和对抗而微微痉挛。他胸口的皮肤下,一道极其暗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浅灰色扭曲印记,悄然浮现,又迅速隐没。
这种剧烈的排斥反应只持续了不到十息,便随着赵栓意志的强行压制和阵法灵韵的持续渗透而慢慢平息。他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惊惧、迷茫,还有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怨毒。
窝棚外,两名负责这一片区域日常巡查的“净心组”外围成员恰好路过,隐约听到里面似乎有异常动静。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轻轻敲了敲窝棚的木门:“赵兄弟?在吗?没什么事吧?”
窝棚内沉默了片刻,才传出赵栓有些沙哑、但努力维持平静的声音:“没……没事,刚才不小心碰倒了东西。”
巡查的弟子又询问了两句,见无异状,便记录下“东南丙三区,赵栓,偶有异响,自述无事”,然后离开了。
窝棚内,赵栓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刚才那瞬间的剧烈冲突和脑海中翻腾的恐怖画面与低语,让他心有余悸。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舒服了,自己却这么难受?难道……真的像那声音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自己早就……不干净了?
一个更深的恐惧,如同毒蛇,悄然缠上他的心。他不敢对任何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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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坤元殿。
厉千尘的意念延伸,如同细腻的触须,感应着地面上“净心阵网”启动后的变化。他能清晰地“看到”阵法灵韵与地脉“净化滤网”产生的协同效应,大部分区域负面意念的渗透被有效抑制,整体地气趋于平稳,甚至隐隐有正向循环的苗头。
但同时,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不和谐”的点。就像平静湖面上突然出现的细小漩涡,那是阵法灵韵与极少数个体心神产生剧烈冲突或异常消耗的位置。其中一个点,反应尤为尖锐短暂,虽然迅速平复,但残留的波动却带着一种晦涩的、被深层隐藏的污浊感。
“有一个……‘种子’埋藏极深,或者‘容器’特性特殊,对正面安抚产生了强烈排斥。”厉千尘心中了然。这与清霖之前提到的“潜伏容器”推测吻合。这类人或许表面症状轻微甚至没有,但内里已被污染侵蚀,与“孢子”源头联系更深,常规净化手段可能无效甚至起反作用。
他记下了那个冲突点的粗略位置(对应营地东南区域),准备稍后提醒清霖重点注意。
岳擎勘探组的初步发现,也通过预留的紧急传讯渠道,经由清霖中转,传到了厉千尘这里。
“人工开凿的熔蚀洞口……魂渊造物碎片……通向地底深处……”厉千尘将这些信息与自身感知到的西北地脉震颤、异物共鸣反应一一对照。
“魂渊果然在向地底深处掘进。他们的目标,恐怕不只是靠近封印或异物……”厉千尘意念中闪过一丝寒意,“那片金属碎片,或许就是他们使用的工具或某种仪器的零件。他们想在那里做什么?建立前进基地?布置大型阵法?还是……寻找并启动那所谓的‘钥匙’?”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危机正在从多个维度、以更快速度迫近。
他不能再仅仅被动监控和防御了。针对“潜伏容器”的意念干预试验,必须尽快谨慎开始。同时,也需要尝试更深入地理解魂渊的力量本质,以及那“钥匙”与“门”的真正含义。
意念沉入“混沌星云”,厉千尘开始调动那缕经过淬炼的“本我微光”,结合“净化滤网”抽取、转化而来的丝丝精纯安宁灵韵,小心地编织着一道极其微弱、但针对性更强的“意念支援束”。他的第一个试验目标,并非那个冲突剧烈的点,而是选择了另一个症状相对明显、意志尚在挣扎、且位置靠近已布设净心节点的感染者。
这是一次危险的尝试,如同在荆棘丛中穿线,需万分谨慎。但若成功,或许能为对抗这无形侵蚀,打开一扇新的窗。
裂谷潜影,人心微澜。明暗交织的棋局上,落子无声,却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