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探组在日落前悄然返回营地,带回了裂谷深处的发现。
临时指挥所内,气氛凝重。那片暗灰色金属碎片被放在铺着软布的桌面上,旁边是周若雪连夜绘制的、根据两名散修描述还原的洞口及周围岩壁结构草图,还有探测罗盘记录的、杂乱却指向明确的地脉扰动数据。
“洞壁熔蚀痕迹光滑,非人力开凿能及。”李承运指着草图上洞口内侧的细节,“倒像是被极高温度、瞬间集中的能量瞬间熔穿岩石,然后快速冷却形成玻璃质表层。这等手段……即便是金丹火法修士全力施为,也难以控制得如此精细,且会残留明显的火行灵力波动。但这碎片和描述,都指向一种更‘冷’、更‘精密’的力量。”
秦穆拿起金属碎片,指尖传来的冰凉感和那细微的螺旋纹路,让他想起岳擎描述的灰衣人那“抹除”般的力量。“魂渊对力量的运用,似乎与我们迥异。更接近……某种械力或法则的直接驱动,而非炼化天地灵气。”
周若雪正在一张更大的草纸上快速演算,旁边堆着几本从青玄宗带来的、关于地脉结构和基础灵纹解析的典籍。她眉头紧锁,不时对照探测数据。
“师兄,师姐,”她忽然抬头,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异,“我尝试用‘灵纹波动衰减模型’和‘地脉介质传导公式’反向推演那洞口的能量源特征……虽然数据不足,误差很大,但推算结果指向一个很奇怪的结论。”
“说。”秦穆道。
“那熔穿洞口的力量,其初始爆发点……很可能不是在洞口外,而是在岩层内部,由内向外爆发。”周若雪用炭笔在草图上点出一个位置,“也就是说,不是有人从外面打洞进去,更像是……里面的什么东西,想要出来,或者,被某种内部的装置或能量‘发射’出来,击穿了岩层,形成了这个通道入口。”
这个推论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怔。
“里面的东西想出来?”岳擎重复道,“魂渊的人在里面?还是……别的?”
“若是魂渊在里面建立了据点,他们自有进出之法,无需如此暴力破壁。”清霖真人缓缓道,“若说是被‘发射’出来……那这碎片,可能就是‘发射物’或相关装置的一部分。他们在地底深处进行某种需要穿透厚重岩层的作业?”
秦穆沉思片刻:“无论如何,这洞口直通地底极深处,且与魂渊有关,是确定的。勘探组此次任务完成得很好,洞口位置和特征已记录。接下来,我们需要评估直接探索的风险。”
“风险极高。”岳擎直言不讳,“下面情况不明,深度可能远超预期,环境险恶,且魂渊可能已在深处活动。我们人手不足,缺乏深入地底的专门手段和应对魂渊诡异力量的经验。”
李承运也点头:“贸然深入,恐遭不测。但若置之不理,魂渊在地底所为,很可能对我们构成致命威胁,尤其是可能与地底封印异物产生联动。”
一时间,指挥所内陷入沉默。主动探查地底魂渊据点,超出目前营地能力范围;但被动等待,无疑是将主动权拱手让人。
“改变策略。”秦穆最终开口,“勘探组任务变更。放弃直接深入探查,转为长期隐蔽监控。在裂谷带外围,选择数个安全且视野良好的隐蔽点,设立观察哨,使用周师妹改进的、探测距离更远、更隐蔽的监测符阵和观测法器,远程监控洞口区域动静。同时,记录该区域地脉扰动的变化规律。我们要知道魂渊进出的大致频率、规模,以及他们活动是否引发更显着的地质或地脉变化。”
“此外,”他看向清霖,“厉师弟处需保持紧密沟通,若地底有重大变故或异物异动,他应是最先感知。地底与地面的情报必须即时共享。”
清霖颔首:“我会安排‘净心组’专人负责与厉师弟的定期意念联络。”
“那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巩固营地,加快内部净化与防御,同时严密监控?”周若雪问。
“还有一事。”秦穆目光扫过众人,“魂渊寻找‘钥匙’,万秽教培育‘容器’。这两者皆指向可能开启的‘门’。我们虽不知‘门’具体为何,但需提前思考,若‘门’真的被开启,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我们有何应对预案?此事,也需与厉师弟探讨。”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领命而去。地底潜藏的巨大未知,像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在营地核心层心头。但他们没有慌乱,而是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按照新的策略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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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东南角,赵栓的窝棚。
净心阵网的灵韵持续笼罩着营地,大多数人安然入梦,噩梦频率有所下降。但赵栓的情况,却在悄然恶化。
白天那阵剧烈的冲突过后,他表面上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只是埋头干活。但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胸口皮肤下,那道浅灰色印记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虽然每次只是一闪即逝,但伴随着印记浮现的,是更加清晰、更加难以驱散的幻听和心悸。
白天劳作时,他偶尔会看到工具上闪过狰狞的血污,听到耳边传来凄厉的惨叫,甚至分不清是记忆还是幻觉。夜晚更加难熬,阵法带来的“安宁”感于他而言,如同温水煮蛙,起初是排斥的痛苦,后来却变成一种诡异的、令人昏昏欲睡的麻木。而在这种麻木之下,那些黑暗的念头和低语,反而生长得更加肆意。
“看……他们都在骗你……用虚假的安宁麻痹你……”
“你早就被污染了……没救了……”
“唯一的解脱……是融入黑暗……或者,让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赵栓用力摇头,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这些声音。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和恐惧,仿佛自己被隔绝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看着外面“正常”的世界,却再也无法融入。他不敢对任何人说,怕被当成怪物,怕被关起来,怕……失去这勉强维系的、看似正常的生活。
这天夜里,他再次从混杂着血腥与诡异低语的浅眠中惊醒,浑身冷汗。窝棚外月光暗淡,阵法灵韵如水波流动。他胸口的灰色印记再次浮现,这次持续时间稍长,并且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虫蚁爬过的麻痒感。
鬼使神差地,赵栓伸手摸向枕边——那里放着他从废墟里捡来、一直舍不得丢的一把小巧但锋利的剔骨刀,原本是打算用来削制木钉或防身。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刀柄时,他脑海中那些混乱的、充满恶意的低语陡然变得尖锐而统一:
“划开……划开这虚假的皮囊……让真实流淌……”
赵栓的手颤抖着,握住了刀柄。眼神在挣扎与空洞间反复切换。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揪住了胸口的衣襟,那里正传来越来越明显的麻痒和灼热感。
就在这时,窝棚外不远处,传来了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以及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丙三区巡查无异常……赵栓那边,白天记录过,晚上好像挺安静?”
“嗯,阵法反馈这边波动平稳,应该没事。去下一区。”
是夜间巡查的“净心组”成员!
赵栓如同被冷水浇头,猛地清醒过来,触电般松开了刀柄,将手缩回被子里,心脏狂跳不止。胸口的麻痒感和印记也迅速消退。
脚步声渐渐远去。
黑暗中,赵栓瞪大眼睛,望着窝棚顶,冷汗涔涔。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将他越缠越紧。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重到快要……控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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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坤元殿。
厉千尘的第一次“意念支援”试验,在极度谨慎中开始了。
他选择的目标,是营地西侧一位年约四旬的妇人王氏。她丈夫死于黑山城,儿子失踪,独自带着一个五岁的孙女。症状表现为持续性失眠、多噩梦、白天精神恍惚,对孙女的安全过度焦虑,但尚能维持基本生活和劳作,意志力明显强于吴老四,也未曾出现攻击性或明显幻觉。
厉千尘通过地脉连接,锁定王氏所在窝棚下方的“情绪节点”。这个节点相对平缓,王氏自身散发的情绪波动以悲伤、担忧为主,夹杂着对孙女强烈的爱护,负面程度不深,但持续且绵长。
他小心翼翼地牵引出一缕融合了“安宁”、“守护”与“真实”灵韵的意念细丝,如同最轻柔的蛛丝,透过地脉节点,缓缓向上渗透,尝试与王氏表层意识中那些相对稳定、正向的情绪(尤其是对孙女的关爱)产生共鸣和加强。
起初,过程顺利。王氏窝棚内,正在轻拍孙女后背、哼着走调儿歌的老妇人,忽然觉得心口微微一暖,连日来的焦虑和悲伤似乎被一股温和的力量轻轻抚平了些许,困意悄然袭来。她慢慢停下哼唱,靠着墙壁,沉沉睡去,眉头不再紧锁。
厉千尘感知到目标心神趋于平稳,睡眠深沉,初步试验似乎成功了。他正准备缓缓撤回意念细丝,结束这次操作。
异变突生!
就在王氏心神沉入安稳睡眠的刹那,她意识深处,一点极其隐蔽、与表层情绪截然不同的、充满扭曲怨念和恐惧的“内核”,似乎因为表层防御的放松而被触动,猛地震颤了一下!
这一下震颤,顺着厉千尘尚未完全撤回的意念细丝,如同逆向的电流,骤然反馈回来!更糟糕的是,这股深藏的怨念内核,其波动频率,竟与遥远封印中异物偶尔散发的某种绝望涟漪,隐隐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跨越空间的同步!
“嗡——!”
厉千尘的“混沌星云”剧烈一震!并非受到直接攻击,而是仿佛无意中拨动了一根连接着遥远深渊的、绷紧的弦!
封印深处,沉寂的异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微弱但“熟悉”的共鸣所惊动,粘稠的黑暗猛地翻涌了一下,一股更加清晰、充满恶意的意念扫过厉千尘所在的区域:“哦?你在……接触‘种子’?想拯救?可笑……你可知,每一颗深埋的‘种子’,都可能是一扇……微小的‘门’?”
话音未落,那股顺着王氏怨念内核反馈回来的、夹杂着异物气息的诡异波动,竟试图反向侵蚀厉千尘的意念细丝,并沿着地脉连接,朝着王氏的深层意识更凶猛地钻去!
“不好!”厉千尘心头一凛,当机立断,瞬间切断了那缕意念细丝,并以“混沌星云”的净化之力,将反馈回来的诡异波动连同被切断的意念细丝一同包裹、碾碎、消化!
王氏在窝棚中不安地翻了个身,并未醒来,但睡梦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啜泣。
厉千尘的“星云”缓缓平复,核心的“本我微光”却更加冷冽。试验失败了,而且揭示了更危险的事实——深度感染者意识深处埋藏的“种子”,不仅顽固,还可能成为异物远程施加影响甚至反向侵蚀的跳板!异物称其为“微小的门”,绝非虚言。
洞幽测微,反遭其噬。心魇滋生,无孔不入。对抗这无形的侵蚀,远比预想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他必须立刻将这次试验的教训和异物的警告,传递给地面的清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