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桀带着地脉监守令遁走,密室内只留下满目疮痍和几个气息奄奄的人。碎石仍在簌簌落下,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和越来越浓郁的阴煞之气。地底深处传来的咆哮与震动,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挣扎,每一声都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厉千尘背靠岩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体深处密布的暗红裂痕,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地煞核心中的“共生”与强行引动令牌意志,让他付出了惨重代价。灰金色的原初光旋只剩下尘埃大小,源种生机更是微弱如风中残烛。但眉心那道暗金色的纹路,却在剧痛中传来一丝丝温润坚韧的触感,仿佛在与脚下更深层的大地韵律进行着微弱的共鸣。
他必须尽快恢复行动力。
不再犹豫,他艰难地盘膝坐起,闭上双眼。残存的意识沉入灵体深处,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尘埃大小的灰金光旋,开始极其缓慢地旋转。这一次,他没有从外界汲取灵气——密室内的地脉灵气已被污染,空中弥漫的阴煞之气更是剧毒。他的目标,是体内那些残留的、与灵体结构几乎融为一体的暗红色地煞能量。
混沌生灭体的本质开始发挥作用。灰金光旋如同最精密的磨盘,开始一丝丝地研磨、分解那些狂暴的地煞残能。这个过程痛苦而缓慢,每分解一丝,灵体的裂痕似乎就愈合微不可察的一线,灰金光旋本身也壮大微弱的一分。暗红色的纹路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淬火的烙印,更深地融入灵体材质,使其呈现出一种暗金中透着暗红的奇异光泽,更显古朴与狰狞。
守拙挣扎着挪到厉千尘身边,将一颗自己珍藏的、仅剩的“回春丹”塞入他手中,低声道:“千尘师弟,快服下。”
厉千尘睁开眼,摇了摇头,将丹药推回:“师兄,你伤势更重,更需要它。我……自有办法。”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守拙看着他灵体表面那些缓慢蠕合、色泽奇异的裂痕,以及眉心神异的纹路,知道这位师弟身上发生了难以理解的变化。他不再坚持,自己服下丹药,抓紧时间调息。吴长老和陈长老也各自服下低阶丹药,勉强压制伤势,警惕地守护在昏迷的丹霞和气息微弱的墨岩身边。
墨岩靠在墙边,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暗红的血沫。他的生命之火正在飞速流逝。但此刻,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死死盯着厉千尘,仿佛要将他看穿。
“小子……你在地煞核心……究竟经历了什么?”墨岩的声音如同破风箱,“你身上……不仅有地煞的气息……还有……令牌认可过的痕迹……虽然微弱……但确凿无疑……”
厉千尘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暗红煞气的浊息,简略地将地煞核心中的遭遇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那古老意志深处的“悲伤”,以及令牌力量对他体内混乱能量的“归正”尝试。
墨岩听完,沉默了许久,浑浊的眼中闪过震惊、恍然,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喃喃道,“地煞……并非天生邪恶……而是大地受了无法愈合的伤……痛苦、怨恨、暴戾……是伤口化脓生出的毒瘤……那深处的悲伤……才是根源……”
他看向厉千尘的目光,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能感知到那份悲伤……说明你的灵体本质,与大地的亲和远超常人……甚至可能……得到了地脉某种程度的认可……虽然你现在力量低微,且与煞气纠葛太深……”
“前辈,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厉千尘打断他,目光如炬,“夏侯桀带走了令牌,魂渊的血祭仪式显然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您可知,我们现在该如何前往城南血祭坛?走哪条路最快、最隐蔽?”
墨岩喘息了几下,勉强凝聚精神,枯瘦的手指在地上比划着:“城主府地下……密道四通八达……有一条废弃的‘排污暗渠’,早年用于排放矿坑和城区的污水……后来矿坑废弃,暗渠也大半干涸……它蜿蜒曲折,但最终出口……就在城南老矿坑外围,距离血祭坛所在的核心矿洞,只有不到半里!”
“暗渠入口在哪里?”守拙急问。
“在……府邸最下层,靠近西侧马厩旧址的下面……有一个被石板封死的竖井……”墨岩的声音越来越弱,“但那里……恐怕也已被魂渊的人注意……或者设下陷阱……”
“管不了那么多了。”厉千尘挣扎着站起,灵体的裂痕在灰金光旋的努力下,已愈合了小半,虽然依旧布满暗红纹路,显得狰狞,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甚至隐隐感觉比之前更加坚韧。“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每耽搁一刻,就有更多的人被血祭!”
他看向守拙等人:“师兄,吴长老,陈长老,你们伤势太重,丹霞师姐和墨岩前辈更需要照顾。你们留在此处,寻找安全地方隐匿疗伤,接应可能……”
“不行!”守拙斩钉截铁地打断,“千尘师弟,你一个人去,无异于送死!我们虽然受伤,但还能战!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吴长老和陈长老也重重点头,眼神决绝。
厉千尘看着他们,知道劝说无用。这些青玄宗的门人,骨子里有着自己的骄傲与担当。
“好。”他不再多言,“那我们就一起去。但必须尽快行动,趁魂渊注意力被仪式和地煞暴动吸引,夏侯桀也刚离开不久。”
他走到墨岩身边,蹲下身:“前辈,暗渠的具体路线和可能的风险,请您详细告知。”
墨岩强撑着,将暗渠的走向、几个重要的岔路口、可能残留的污秽陷阱(如沼气、毒虫巢穴)、以及大致的出口位置,一一说明。最后,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温润如玉的乳白色石头,塞进厉千尘手中。
“这是……‘地脉感应石’的碎片……能……能模糊感应地脉灵气的流动和异常……对辨别方向、避开地煞泄露点……或许有点用……”墨岩的声音几不可闻,“一定要……夺回令牌……阻止仪式……黑山城……地脉……不能落入……邪魔之手……”
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气息更加微弱。
厉千尘握紧手中尚带体温的石头碎片,重重点头:“前辈放心。”
他将感应石碎片贴身收好(灵体无实际口袋,但能用法力吸附),然后看向守拙:“师兄,我们走。吴长老,陈长老,麻烦你们照顾丹霞师姐和墨岩前辈,尽量隐藏好。如果我们……没能回来,你们就想办法活下去,等待宗门救援,或者……自行突围。”
吴、陈二人眼眶微红,用力点头。
不再耽搁,厉千尘和守拙快速离开密室,沿着来时的密道,小心地向墨岩所说的西侧马厩旧址方向潜去。
一路上,果然能感觉到府邸内的警戒似乎松弛了许多。原本密集的明暗哨和巡逻队,此刻变得稀疏。空气中弥漫的阴煞之气和血腥味却浓烈了数倍,还夹杂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低沉吟唱声——那是血祭仪式的咒文,已经开始回荡。
两人借着地形的掩护和厉千尘对地气波动的敏锐感知(地脉感应石和眉心纹路都有辅助),避开了几处残留的警戒法阵和零星的巡逻,顺利找到了那个被厚重石板盖住的竖井入口。
石板边缘有新鲜的撬动痕迹,附近还有两具黑袍人的尸体,脖颈处有锐器切割的伤口,血迹未干——看来不久前有人从这里强行突破过。
“是夏侯桀?”守拙低声道。
“应该是他。”厉千尘检查了一下伤口,“干净利落,是金丹修士的手法。他急着去血祭坛,顾不上掩饰了。这对我们倒是好事,至少前面的陷阱可能被他触发或清理过。”
两人合力掀开石板,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霉烂、腐朽和淡淡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竖井深不见底,井壁上嵌着生锈的铁梯。
厉千尘当先攀下,守拙紧随其后。
井下果然是宽阔的排污暗渠,高度足以让人直立行走,宽度可容两三人并行。渠底是厚厚的、干涸板结的黑色淤泥,踩上去有些滑腻。两侧渠壁是粗糙的岩石,长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某些散发着微光的菌类。空气污浊,但至少可以呼吸。
厉千尘取出地脉感应石碎片,握在掌心。石头微微发热,传递出模糊的方位感,并隐隐指向暗渠深处某个方向——那里的地脉灵气异常紊乱、污浊,且带着强烈的血腥与邪恶波动,应该就是血祭坛的方向。
“这边。”厉千尘压低声音,率先向前走去。
暗渠内部地形复杂,岔路众多。若非有墨岩的事先提醒和感应石的模糊指引,极易迷失。途中,他们遇到了几处疑似沼气聚集的区域,厉千尘提前感知到地气异常,绕路避开;还遭遇了一些被阴煞之气侵染而变异的、如同蜈蚣和甲虫混合体的毒虫,但都被两人小心处理掉,没有引发大的动静。
越是深入,空气中那股血腥味和邪恶吟唱声就越发清晰、响亮。脚下的地面也开始传来微弱但持续的震动,仿佛有巨大的心脏在地底跳动。暗渠的岩壁,偶尔能看到细微的、暗红色的纹路蔓延,如同血管,散发出不祥的气息——这是地煞之力被强行抽取、引导的迹象。
厉千尘能感觉到,自己灵体内那些暗红纹路,在此环境下,似乎有些蠢蠢欲动,与外界产生着微弱的共鸣。他不得不分心压制,同时加速运转灰金光旋,炼化体内残存的地煞能量,转化为更精纯、更受自身掌控的灵力。
大约前行了半个时辰(地底难以准确计时),前方隐约传来了水声,以及更加清晰的、无数人痛苦哀嚎、却又被强行压抑成诡异合唱的声音!
到了!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来到了暗渠的尽头。这里是一个稍微开阔些的、如同小型溶洞的空间,前方已经没有路,只有一面湿漉漉的岩壁。但岩壁上方约一丈高处,有一个半圆形的、被粗糙铁栅栏封住的出水口。栅栏早已锈蚀不堪,有些地方甚至断裂。透过栅栏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隐约跳动的暗红火光,以及更加震耳欲聋的吟唱声、哀嚎声和……某种沉重、规律的、仿佛巨物呼吸般的声响!
厉千尘和守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血祭坛,就在外面。
厉千尘示意守拙稍等,自己则攀上岩壁,凑到栅栏断裂处,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只一眼,便让他浑身冰冷,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