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歌毫不犹豫的杀死沈春明等人,其实早就想好了对策。
那就是死无对证,以假乱真。
他大袍一展,沉声道:“自从我在白石镇挫败黑山贼军师许甲计划袭击王员外家的阴谋,他便对我恨之入骨,我一直在谋划着如何剿灭黑山贼,一方面是自保,另一方面是为了桃源县饱受匪患的百姓。”
说着,他目光若有似无的望向李文正与李晚晴。
他不仅是在为自己杀人脱罪,也在为自己今日为何会来青楼,给岳父以及娘子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个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名义。
如今囚婆等人已死,除了柳清鸢,谁能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谁还知道今日他其实是为了给娘子周芷薇赎身。
“三日前我曾听闻天仙楼的囚婆与黑山贼有些渊源,故而前来查探,在此我送出五千两给柳花魁赎身,目的只是为了以巨额财物引蛇出洞,没曾想竟真惹来囚婆觊觎,以及沈春明的嫉恨。”
“此二人名义上是设宴招待我,却暗中对我下毒,还串通黑风岭的匪寇侯四,一起谋财害命。”
“然而,在我中了软筋散之后,三人却因为五千两分赃不均,起了争执,黑风寨的四当家侯四恼羞成怒,想要将沈春明也绑架上山来敲诈勒索沈家。”
“三方争执不下,龟公葛壮与侯四等人双方大打出手,混乱中沈春明被黑山贼所杀。”
“而我因为中毒,没有被他们重视,与柳花魁侥幸活了下来。”
如今,桃源县百姓可谓谈黑山贼色变。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震惊不已,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黑山贼?”
“天仙楼里怎么会有黑山贼?”
“若非有人掩护,黑山贼怎么能跑进天仙楼内行凶?”
忽然,一声呵斥压过了吵闹之声,“信口雌黄!”
最善于颠倒黑白的魏德发,感觉又一次被人贴脸开打,先前是李文正,现在是许长歌。
“许长歌,你一个乡野村夫,哪里来的五千两银子!”
“而且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人就是黑山贼!”
“纵使是黑山贼,你又如何证明这些人都曾与囚婆和沈春明串通?”
许长歌身侧,柳清鸢当即跪在地上,“诸位大人,民女柳清鸢可以作证,囚婆早就与黑山贼有所来往,这几人在青楼的开销都是囚婆一手安排,只要稍加调查就能找到证据。”
“民女知道自己身卑言轻,民女发誓,若有半句虚言,愿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柳清鸢以毒誓作保许长歌,李晚晴不禁怔住,心中对这位貌美花魁的观感好了不少。
许大哥此来青楼是为了调查黑山贼。
果然,他不是行为不知检点的浪荡子。
自己没有看错人,许大哥值得自己托付一生。
就在这时,一名青楼妓女忽然冲出来,脸上带着刻骨愤怒,“大人,奴家能断定他们就是黑山贼,囚婆特意安排奴家去伺候他们,尤其是那个尖嘴猴腮的,他折磨了奴家整整三天三夜,却硬是一文钱也没有给!”
“民女曾在他熟睡之时,翻找过他的衣物,见到过一个令牌,那令牌极为特殊,应当能代表他的身份!”
“立刻搜身!”李文正毫不犹豫,当即下达命令。
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许长歌为何如此镇定,还敢当众杀人。
若是囚婆与沈春明通匪,那就是天大的把柄,自己不仅能保下许长歌,还能借此机会沈家发难。
闻令,衙役上前对地上的尸体进行检查,并搜查案发现场。
一名蹲在地上检查尸体的衙役,果然从侯四身体上摸出一枚令牌。
“黑风令!”周主薄见多识广,一眼认出此乃何物。
他当即接过令牌,仔细检查,在确认后,指着地上侯四的尸体对李文正道:“大人,根据消息,黑风岭上的黑山贼一共七位当家,人人都有一块令牌,这令牌上写着一个四字,应当如许长歌所说,此人乃是四当家侯四。”
不待李文正说话,又一名衙役,提着酒壶来到他面前。
“大人,属下刚刚已用银针检测过,酒中的确有毒,而且是软筋散,喝了能让人失去行动能力,任由他人摆布。”
闻言,众人又是一震,宴席之中,果然有如许长歌所说的毒酒。
用毒酒做什么,当然是用来毒害人的。
围观的群众小声议论,“这宴席是囚婆准备的,她先前曾当众说要给许长歌赔罪,而且沈春明也扬言要许长歌冰释前嫌。”
“现在看来,事情已经基本明了 ,囚婆是想害许长歌,而且沈家三公子也有份......”
“嘘,小声点,沈二公子在场呢!”
这时,小兰忽然从三楼暖阁内冲出,“小姐!你没事太好了,囚妈妈将我囚禁,她们想要侵吞许公子送给你的五千两财物!”
闻言,魏德发先是一呆,许长歌竟真的有五千两银子?
真正的谎言中,只要掺杂一定的事实,就会变得极为真切。
五千两银子,给许长歌刚才所言的事情经过,又增加了一份可信度。
议论声再起,“囚婆等人定然是分赃不均而内讧!”
“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竟敢勾结土匪,自食恶果!”
而就在这时,又一名检查案发现场的衙役,起身拱手禀报,“李大人,这有一个人还活着!”
循着声音来处,众人齐齐向着地上一名重伤汉子望去,只那汉子满脸是血,状态奄奄一息,身体不停抽搐着,声音极其微弱。
“救我.......”
此人正是被许长歌用刀背砸中后脑的那名土匪。
“想活命的话,就如实招来!你究竟是何人?”衙役当即上前逼问。
“我说.....我说.....我是一名黑山贼,奉军师许甲之命,前来天仙楼设伏擒杀许长歌,快救救我.....”
可惜那名土匪话都没说完,还没等到郎中来救他,他就没了呼吸。
许长歌那一刀只给他留了说这一句话的生机。
此时此刻,人证,案发当事人,旁观者,物证,毒酒,黑风令,证据链通过各种线索形成闭环。
魏德发彻底无计可施。
任他再善于颠倒黑白,也无可辩驳,证据太全。
虽然他心中可以断定,这些人全都是被许长歌所杀。
但囚婆下毒,与黑山贼串通是实情,至于沈春明,当然也是知情人,魏德发判断沈春明应当没想到,许长歌可以破了这个死局,反杀众人。
不待魏德发想到对策,李文正已经开展反击动作。
“囚婆与沈春明竟然敢暗通匪寇!”
“来人,立即查封天仙楼,仔细查探是否此地还潜藏着黑山贼!若有人敢阻挠查案,格杀勿论!”
“魏大人,你身为县丞,断案却不分青红皂白,实在令本官失望,令百姓心寒!以后任何刑事指令都必须向本官如实禀报才能下发,如若再擅自做主,本官定对你革职查办,绝不留情!”
这天仙楼的生意魏德发与沈家可都是入了股的,如今被李文正下令查封,这其中的财物定然会全数充公,这一条财路也会就此断决。
偷鸡不成蚀把米,魏德发的心在滴血。
敲打完魏德发,李文正将矛头转向刚刚一直咄咄逼人的沈长轩。
“沈二公子,你刚才向本官要说法,那本官今日就给你说法!”
“你三弟沈春明联合囚婆,下毒设伏想要暗害我李文正的女婿,犯下这等谋财害命的罪责,是死有余辜!”
“你沈家米行不顾百姓生死,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是为富不仁!”
“为了我李文正自己,为了桃源县万千百姓,今日你若是不给本官一个交代,本官才真的誓不罢休!”
被反将一军的沈长轩顿时怒不可遏。
纵使确定三弟沈春明就是死于许长歌之手,但有李文正袒护许长歌,自己单单假借县丞魏德发之力,恐怕也难以扳回局面。
更为让他感到棘手的是,随着李文正将问题的矛头引向他沈家米行。
在场的嫖客们对沈家肆意抬高粮价,谋取暴利的行径早就深恶痛绝。
李文正的表态随即引发众人对沈家的阵阵声讨。
“沈春明串通土匪害命,沈家囤积居奇谋财,个个如此黑心!”
“沈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早就该遭天谴!”
忽然,有人指着沈长轩对李文正喊道:“李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桃源县百姓做主,让沈家把哄抬米价赚的黑心钱都吐出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让沈家开仓放粮!”
这句话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声浪震得天仙楼的窗棂都微微发颤。
沈长轩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握紧的双拳因用力而泛白,却在众怒面前一句话也反驳不出。
他可是刚刚死了一个兄弟!
他沈家殒命一位公子,本应该对李文正等人发难,但是却没曾想竟被对方反过来倒打一耙。
但众怒难平,沈长轩已经意识到当前的舆论形势,对自己对沈家极为不利,急需扭转。
念及此,他心思急转,忽然双眸一眯,对李文正朗声道:
“李大人,我三弟是否通匪还有待调查,但我沈家可是一向在积极赈灾。”
“我沈家米行在洛城内囤有千石粮,这批粮就是我沈家捐出的赈灾粮,已上报知府大人,可惜李大人你治县无方,让桃源县匪患严重,致使赈灾粮无法运来,明明是县衙无能,李大人怎能将此事怪罪在我沈家头上?”
“李大人剿匪不利,致使我沈家米行缺粮,价格水涨船高。”
“而李大人的女婿许长歌不仅劫掠我沈家米行,还涉嫌杀害我沈家子弟,这等凶徒若是被李大人公然包庇,让我沈家不免寒心,我沈家与其他桃源县富商如何能一心赈灾!”
只有先堵住悠悠众口,沈长轩才能再为三弟复仇。
你怪我沈家不肯捐粮赈灾,我怪你县衙办事不利,彼此互相找借口扯皮推诿,到最后谁也无法奈何对方。
这也是李文正的身为知县的难处。
沈家在桃源县的势力根深蒂固,想要将之铲除,非短时间就能办到,好在李文正已经找了一个突破口。
那就是刚刚被缉拿的县学讲师陈八斗。
科场舞弊是重罪。
通过这条线定然能拿到数十沈家子弟们的罪证,足可以胁迫沈家就范,赈灾之事也可顺利开展下去。
“沈长轩,本官已经掌握你沈家徇私舞弊的证据,这赈灾大事绝不容你等为非作歹之徒从中作梗!”
听出李文正话中藏着机锋,沈长轩脸上却是浮现一丝得意。
“徇私舞弊?证据呢,李大人?”
“若是你真心系灾民,何不自己派人运送赈灾粮?”
而就在此时。
噔噔蹬,一阵匆匆上楼而来的脚步声响起。
李文正闻声望去,发现县学陈教喻竟然也来到了青楼。
“李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庭院之内,陈教喻神色慌张,通过楼梯疾步奔上三楼,接着气喘吁吁道:“李大人,不好了,陈八斗在被羁押回县衙的路上,被人用暗箭射杀了!”
闻言,李文正脸色骤然变沉,“怎么回事?本官不是命你严加看管的吗?究竟是何人所为,凶手可有抓到?!”
陈教喻面露苦色,“大人,对方以暗箭伤人,而且箭头淬了剧毒,偷袭得手便逃之夭夭,让人实在防不胜防。”
失去陈八斗这枚棋子,李文正知道,短时间内已经无法撼动沈家,那赈灾之事就会阻力重重。
自己还是奈何不了沈家。
这时,许长歌已经听明白事情原委,他返回房间内,捡起地上那名沈家暗箭矢的箭头,对着陈教喻问道:“袭击者所使用的箭矢可是这种?”
见状,陈教喻眼眸一亮,“不错,正是这种锋利的短箭。”
许长歌点了点头,心中明白,袭击之事定然是沈家暗卫所为,目的是除掉陈八斗来杀人灭口。
回想起沈长轩刚才所提到的千石粮,许长歌灵机一动。
这可是一个获得粮食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许长歌像猪到猎物的猎人,直视沈长轩轻笑道:“你沈家捐赠的千石粮食,我许长歌来运!”
见此,沈长轩眸光晦暗莫名,冷冷一笑,仿佛早就等着许长歌这句话。
“李大人,这粮可是你女婿许长歌要运的,我可没有逼他!”
“你女婿想要接下这份为万千百姓谋生计的大好事,李大人自然不会反对吧?”
闻言,李文正心头一沉。
县衙曾多次施压沈家,让其捐粮赈灾,沈家都表态愿捐助千石粮,但粮在洛城,匪患猖獗无法转运。
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借口。
可如若许长歌接下运粮一事,却是入了对方的圈套。
从洛城到桃源县城,距离数百里地,路线在黑山贼所盘踞的黑风领必经之路上,中间还多有揭竿而起的叛军,以及大量食不果腹的流民。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今,许长歌的身份是他李文正的女婿,若是运粮有失,导致灾情失控,那自己必定会被知府问责,轻则罢官,重则抄家流放。
沈长轩果然是一个阴险之徒。
李文正心中叹息,许长歌把问题看的浅了。
然而,许长歌面不改色,仿佛他看的非常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