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金属箱的秘密
深夜十一点,市委招待所三楼的保密会议室依旧灯火通明。
周正帆推门而入时,孙振涛正站在白板前,白板上贴满了照片、关系图和手写的批注。赵青和王剑锋坐在会议桌旁,脸色凝重。桌上摆着的,正是那个从四号码头地下密室取出的银色金属箱。
箱子已经打开了。
“正帆,坐。”孙振涛示意他坐下,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我们都等你。”
周正帆在赵青旁边的空位坐下,目光落在打开的金属箱上。箱子里分成三层,每层都有分隔,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物品:几个移动硬盘、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信件、几本皮革封面的笔记本,还有……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
“东西都初步检查过了。”王剑锋先开口,“移动硬盘里有加密分区,技术组正在破解。信件是手写的,时间跨度从2008年到去年,写信人用的都是代号,收信人署名‘老师’。笔记本是账本,记录的内容比我们之前找到的账册更详细,涉及的人员也更多。”
周正帆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笔记本,翻开。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第一页的日期是2008年5月12日,记录的是“文博园项目前期协调费用”,金额八十万元,收款人代号“c03”,事由“打通规划审批环节”,效果“原则同意,特事特办”。
他继续往后翻,一页页,一年年,记录着这个网络如何从几个人的小圈子,逐渐扩张成一个盘根错节的庞大体系。2012年的记录里开始出现省级部门的代号,2015年的记录里有了“c05”郑向东的署名,2018年的记录则显示资金开始大规模流向境外账户。
而最新的一页,日期是三个月前,正是金光化工爆炸发生前一周。记录的内容让周正帆瞳孔骤缩:“应急费用,两百万,收款人‘c07’,事由‘事故预案协调’,效果‘争取缓冲时间’。”
“c07……”周正帆抬头看向孙振涛,“这是谁?”
孙振涛走到白板前,指着关系图的一个位置:“从账本里的交叉记录推断,c07可能是一个在省里有相当影响力的人物。他的代号在2019年才首次出现,但很快就成为网络的核心之一。最关键的是——”
孙振涛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从资金流向看,c07可能不是收钱的人,而是……分钱的人。”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不是收钱的人,而是分钱的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c07可能是这个网络的实际控制者之一,甚至是“老师”的合作伙伴或上级。
“郑向东在审讯中怎么说?”周正帆问。
赵青推了推眼镜:“他承认自己是‘c05’,承认收过钱,承认利用职权为吴家和其他企业谋取利益。但关于‘老师’的身份,他一直咬定不知道。他说所有的指令都是通过关鹏传达的,他从来没见过‘老师’本人,也不知道‘老师’是谁。”
“这说不通。”周正帆皱眉,“如果‘老师’能指挥郑向东这样的市委书记,那他的级别应该很高。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隐藏身份?又为什么要通过秘书来传递指令?”
“也许‘老师’的身份太敏感,不能直接露面。”王剑锋分析道,“或者,‘老师’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小团体,一个利益共同体。”
周正帆的脑海里闪过郑向东被带走前说的那句话:“告诉正帆,他做得对。有些路,走错了就是走错了,没有回头的机会。”
当时他觉得那是忏悔,现在想来,也许那是一种暗示——郑向东知道自己只是棋子,更大的棋手还在后面。
“这些信件呢?”周正帆看向那沓用橡皮筋捆着的信件。
孙振涛解开橡皮筋,抽出最上面的一封,递给周正帆:“你自己看吧。”
信封是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邮票,没有邮戳,只有一个手写的编号“007”。抽出信纸,泛黄的纸张上是用蓝色钢笔写的字迹,刚劲有力:
“老师尊鉴:近日风声渐紧,巡视组动向不明,建议暂停一切活动,静观其变。c07处已打点妥当,关键材料已转移至安全处。唯沈某之子疑有异动,需加留意。另,新区项目批复在即,望老师运筹帷幄。学生 敬上”
信末没有日期,但根据信中提到的“巡视组动向”,周正帆推断这封信应该写于省巡视组进驻江市前,大约两个月前。
“学生……”周正帆琢磨着这个自称,“写信的人自称‘学生’,称对方为‘老师’。这不像普通的利益关系,更像是一种师徒或门生关系。”
“对。”孙振涛点头,“我们查看了所有信件,发现写信人至少有四个不同的笔迹,但都自称‘学生’。收信人都是‘老师’。从内容看,这些‘学生’分布在不同的领域和层级,有的在政府,有的在企业,有的在学术界。他们定期向‘老师’汇报情况,请示工作,甚至……请求指示。”
“也就是说,‘老师’不仅是一个**网络的保护伞,更是一个类似‘教父’的角色,培养和指挥着一批门生?”周正帆感到背脊发凉。
“恐怕是这样。”赵青接话,“而且从信件内容推断,这个‘师生网络’已经存在了至少十年。最早的一封信是2008年的,最晚的是去年的。十年时间,足够培养出一批在各个领域都有影响力的人。”
周正帆放下信,拿起那把黄铜钥匙。钥匙很旧,表面已经氧化发暗,但齿牙依然清晰。钥匙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数字“7”。
“这把钥匙是开什么的?”他问。
“还不知道。”王剑锋说,“钥匙上没有其他标记,我们查了常见的银行保险箱、保管箱的钥匙形制,都不匹配。可能是一个私人定制的保管装置。”
周正帆把钥匙放在手心,感受着它冰凉的质感。数字“7”……和信封编号“007”有没有关联?和代号“c07”呢?
“移动硬盘的破解有进展吗?”他问。
“有初步进展。”孙振涛示意技术员操作电脑,“第一个硬盘里主要是财务数据,第二个硬盘里有大量的通讯记录和监控资料。但第三个硬盘……”他顿了顿,“第三个硬盘里有一个加密文件夹,标题是‘名册’。破解需要时间。”
技术员调出破解界面,屏幕上显示着一个进度条:37%。旁边是不断滚动的破解代码。
“还需要多久?”周正帆问。
“如果顺利的话,天亮前能破解。”技术员回答,“但这个加密算法很复杂,是军用级别的。我们调动了省厅最强的技术力量。”
军用级别的加密……周正帆的心沉了沉。这个网络,到底渗透到了什么程度?
“孙书记,”他转向孙振涛,“我觉得我们需要调整调查方向。如果‘老师’真的存在,并且有这么多‘学生’,那我们的对手就不仅仅是吴家或者郑向东了。而是一个……一个体系。”
孙振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你说得对。但这也意味着,调查的难度和风险会成倍增加。正帆,你想清楚了吗?现在收手,你已经是功臣了。郑向东倒了,吴家垮了,事故调查有了交代,你完全可以体面地结束这个案子。”
这话很直接,也很现实。周正帆明白孙振涛的意思。官场上,见好就收是一种智慧。追查到底,往往意味着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但他想起了沈默被炸毁的汽车,想起了魏长明和云建国的非正常死亡,想起了金光化工爆炸中那十九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孙书记,”周正帆声音平静而坚定,“如果我现在收手,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白死了。那些还在逍遥法外的‘学生’,会继续侵蚀我们的队伍,继续危害这个国家。我不想十年后回头看,后悔今天的退缩。”
孙振涛看着他,眼神复杂。良久,他拍了拍周正帆的肩膀:“好,既然你决定了,我就陪你走到底。不过从今天起,你的安保级别要提到最高。我会向省委申请,调派专业的警卫力量。”
“谢谢孙书记。”
“先别急着谢。”孙振涛苦笑,“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可能是这辈子最难打的仗。赵青,你那边抓紧审讯郑向东和关鹏,重点突破‘老师’的身份。剑锋,你负责追查钥匙的下落和移动硬盘的破解。正帆,你回市政府稳住局面,同时……等省委的决定。”
“省委的决定?”周正帆问。
“郑向东被留置,市委书记位置空缺,省委会任命临时负责人。你是市长,又是主持市委工作的人选之一。”孙振涛看着他,“但我要提醒你,这个节骨眼上,接任市委书记未必是好事。可能会让你成为更多人的靶子。”
周正帆明白了。市委书记的位置,此刻就像一个烫手山芋。接,意味着要站在最前线,承受所有的压力和攻击。不接,可能错过重要的政治机遇。
“我服从组织安排。”他说。
离开招待所时,已是凌晨一点。坐进车里,周正帆没有立即让司机开车,而是看着窗外寂静的街道。路灯在夜色中孤独地亮着,偶尔有出租车驶过,留下短暂的光轨。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妻子林晓薇发来的信息:“女儿睡了,睡前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家。老周,你自己注意身体,别太拼了。”
周正帆看着这行字,心里涌起一阵愧疚。他已经多久没好好陪过家人了?女儿十岁的生日,他因为开会错过了;结婚纪念日,他因为调查案忘了;就连周末陪女儿去动物园的承诺,也一拖再拖。
他回复:“快了,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一定好好陪你们。告诉女儿,爸爸爱她。”
发送完,他收起手机,对司机说:“回市政府。”
车子缓缓驶出招待所大院。周正帆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在飞速运转:金属箱里的东西、c07的身份、那把黄铜钥匙、“老师”和“学生”的网络……
突然,他睁开眼睛:“掉头,去市第一人民医院。”
“市长,这么晚了……”
“我要去见王磊。”周正帆说,“有些问题,必须现在问清楚。”
## 第二节 病房夜谈
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高干病区,深夜格外安静。
周正帆在两名安保人员的陪同下,穿过空旷的走廊。值班护士看到他们,想上前询问,被安保人员出示证件拦下了。
王磊的病房在走廊尽头,门口有警察值守。见到周正帆,警察敬了个礼,轻轻打开房门。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王磊靠坐在床上,还没睡。看到周正帆进来,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挣扎着想下床。
“躺着吧。”周正帆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我有些问题要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
王磊点点头,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你之前说,关鹏让你保存加密通讯记录和录音。”周正帆开门见山,“这些记录里,有没有提到过一个代号‘c07’的人?”
王磊皱眉想了想,缓缓摇头:“我不记得有‘c07’这个代号。关鹏提到过的人,都是用姓氏或者职务代称,比如‘李处’‘张局’‘王董’之类的。唯一一个用代号的,就是‘老师’。”
“那关鹏有没有特别提到过谁,说这个人‘能量很大’‘上面有人’或者‘不能得罪’?”
王磊这次思考的时间更长。良久,他眼睛微微一亮:“有。关鹏有一次喝多了,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在江市,郑书记说了算;但在省里,有些事郑书记也得听别人的。’我问他听谁的,他当时醉醺醺地说了个名字,但吐字不清,我只听清了两个字,好像是……‘秘书长’。”
秘书长?周正帆心里一紧。省里的秘书长?还是哪个部门的秘书长?
“哪个秘书长?省委的?省政府的?还是其他部门的?”
“他没说清楚,就说了‘秘书长’三个字。”王磊说,“我当时也没敢多问,因为关鹏说完就趴桌上睡着了。第二天酒醒后,我再问他,他根本不承认说过这话,还警告我别乱打听。”
周正帆记下这个线索。秘书长……如果“老师”真的是某个秘书长,那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能指挥郑向东这样的市委书记了。省委秘书长是省委常委,省政府秘书长是省政府党组成员,都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还有,”王磊继续说,“关鹏有时候会接到一些很奇怪的电话。对方不说话,或者只说几个字,关鹏就明白什么意思了。有一次我刚好在旁边,听到电话里说‘老地方,七点’,关鹏马上说‘明白’。后来我偷偷查了那个号码,是省城的区号,但具体是谁的,查不到。”
“这样的电话多吗?”
“不多,一个月一两次,但每次接了这样的电话,关鹏就会消失几个小时,说是去开会或者见朋友。”王磊说,“我有一次好奇,跟踪过他一次,但跟到一半就被他发现了。他当时很生气,警告我再敢跟踪,就让我好看。从那以后,我就不敢了。”
周正帆看着王磊,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王磊的眼神很坦诚,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颓然。他知道自己罪责难逃,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配合调查,争取宽大处理。
“你知道关鹏有什么特别珍惜的东西吗?”周正帆换了个方向,“比如一把钥匙,或者一个特殊的信物?”
“钥匙?”王磊想了想,“他确实有一把钥匙,从不离身,挂在脖子上。我有一次不小心碰到了,他还很紧张。那把钥匙是黄铜的,很旧了,上面好像刻了个数字。”
周正帆的心跳加快了:“是不是数字‘7’?”
王磊惊讶地抬起头:“您怎么知道?就是数字‘7’!我问过他这是什么钥匙,他说是老家房门的钥匙,留个念想。但我觉得不像,因为那把钥匙的样式很特别,不像普通房门钥匙。”
黄铜钥匙,数字“7”,关鹏从不离身……周正帆几乎可以肯定,这把钥匙就是金属箱里的那把。但为什么会在关鹏那里?又为什么会被放回箱子里?
“关鹏现在在哪?”周正帆问。
“不是被省纪委控制了吗?”
“是,但我问的是他被控制前,有没有交代过什么?或者有没有异常举动?”
王磊回忆道:“被控制前一天,关鹏确实有点不对劲。他看起来很焦虑,一直在打电话,但好像都没打通。下午的时候,他突然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你就去四号码头,把我藏在那个地方的东西取出来,交给……’”
“交给谁?”
“他没说完。”王磊苦笑,“当时有人敲门,他就停住了。后来他就被带走了。我本来想按他说的去取东西,结果到了码头就被人袭击了。”
周正帆明白了。关鹏预感自己要出事,想把关键证据交给某个人,但没来得及说清楚。袭击王磊的人,可能是想抢证据,也可能是想灭口。
“袭击你的人,你真的没看清脸?”
“真的没有。”王磊说,“他从后面袭击我,动作很快,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就晕了。醒来就在医院了。”
周正帆站起身,在病房里踱了几步。现在的情况是:金属箱在四号码头地下密室被发现,里面有钥匙、账本、信件、硬盘;关鹏有一把相同的钥匙,曾想让人取出密室里的东西;王磊去取东西时被袭击,东西被抢走;但金属箱最终还是被工作组找到了……
等等,不对。
周正帆突然停住脚步。如果袭击者抢走了东西,那金属箱为什么还在密室里?如果袭击者没抢走东西,那王磊为什么会被袭击?
除非……袭击者的目的不是抢东西,而是阻止王磊取出东西。而金属箱一直就在密室里,没有被移动过。
“王磊,”周正帆转过身,“你确定关鹏让你去取的东西,就是金属箱里的那些?”
“不确定。”王磊老实说,“关鹏只说‘东西’,没说具体是什么。但我猜应该很重要,否则他不会那么紧张。”
周正帆点点头。看来关鹏想取出的,可能不是金属箱本身,而是箱子里特定的某样东西。那样东西,也许已经被袭击者拿走了,也许还在箱子里,只是他们还没发现。
“你好好休息。”周正帆说,“想起什么新线索,随时告诉看守的警察。”
走出病房,周正帆对门口的警察交代:“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触王磊。包括医院的医生护士,也要严格审查。”
“是!”
回到车里,周正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让司机在停车场等着。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手机震动,是马国强打来的。
“市长,有情况。”马国强声音急促,“我们监控到吴雨欣在深圳的活动轨迹,发现她今天晚上去了码头,上了一艘货船。船是开往香港的,预计明天早上抵达。”
“她要跑?”
“很有可能。船是巴拿马籍的货轮,‘海洋之星号’,航线是从深圳到香港再到新加坡。我们已经通知海关和边检,请求在香港方面协助拦截。”
“能确定她在船上吗?”
“码头的监控拍到她上船了,但船很大,她可能藏在某个地方。香港方面同意等船靠港后登船检查,但需要合法手续,需要时间。”
周正帆看了看表,凌晨两点。“抓紧办手续,一定要在她离境前截住她。吴雨欣手里肯定有重要证据,不能让她跑了。”
“明白。另外,市长,还有一件事……我们查了鑫海货运公司那个船员的背景,发现其中一个船员有前科,十年前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刑,三年前才出狱。他有个弟弟,在省城一家保安公司工作,而那家保安公司的老板,是……”
“是谁?”
“是省政协原副主席吴天雄的侄子。”
又是吴家。周正帆感觉这个家族就像一棵根系发达的大树,砍掉地面的枝干,地下的根还在疯狂蔓延。
“控制那个船员了吗?”
“已经控制了,正在审讯。但他嘴很硬,什么都不说。”
“继续审。”周正帆说,“另外,查一下那家保安公司的背景,看它还和哪些部门、哪些人有业务往来。”
挂了电话,周正帆感到一阵头痛。案子越查越大,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就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里面涌出来的,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秘密。
司机轻声提醒:“市长,已经两点半了,您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周正帆揉了揉太阳穴:“回办公室吧,还有些文件要处理。”
车子驶出医院,融入了江市的夜色。周正帆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灯,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刚当上乡长时,老书记跟他说过的话:“小周啊,当官就像走夜路,你永远不知道前面是坑还是坎。但只要你心里有盏灯,照着该走的路,就不会迷路。”
现在,他就在走一条很黑很长的夜路。路上有坑,有坎,有陷阱,甚至可能有想要他命的人。但他心里那盏灯,一直亮着。
那盏灯,叫初心。
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凌晨三点。于晓伟居然还在,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面前还摊着没整理完的文件。
周正帆轻轻推醒他:“怎么还没回去?”
于晓伟惊醒,揉了揉眼睛:“市长,您回来了。我在等您,有份紧急文件需要您签字。”
他递过来一份文件,是《关于请求省纪委协助调查有关情况的报告》,内容是关于郑向东案件涉及的其他人员,需要省纪委协调相关单位配合调查。
周正帆仔细看了一遍,签上名字。“明天一早送省委办公厅。另外,通知张正华和马国强,早上七点到我这开个短会。”
“好的。市长,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在这守着。”
“不用,你去休息吧。”周正帆摆摆手,“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于晓伟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周正帆走到窗前,看着这座沉睡的城市。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新的一天,新的战斗。
他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写一份材料。不是公文,不是报告,而是一封信。
“尊敬的省委罗书记:
我是江市长周正帆,现就郑向东案件及相关调查情况,向您作如下汇报……”
他写得很慢,很认真,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这封信不是正式报告,而是一份情况说明,一份决心书,也是一份……保险。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遭遇不测,这封信也许能告诉后来人,他查到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为什么必须查下去。
写完信,加密保存,设置了一个月后自动发送的定时。做完这些,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周正帆关掉电脑,走到沙发边,和衣躺下。他需要睡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个小时。
闭上眼睛前,他脑海里闪过金属箱里的那把黄铜钥匙,闪过王磊说的“秘书长”,闪过吴雨欣登上的那艘货轮。
这些散落的碎片,什么时候能拼成完整的图案?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必须找到答案。
## 第三节 省委的决定
早晨七点,天已大亮。
周正帆在办公室里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干净的衬衫。虽然只睡了一个多小时,但冷水洗脸后,精神恢复了不少。
七点十分,张正华和马国强准时到达。三人在小会议区坐下,周正帆让于晓伟守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先说情况。”周正帆开门见山。
张正华先汇报:“郑向东的审讯有突破。昨天晚上,他交代了一个重要情况——‘老师’曾经通过关鹏,给过他一个指示:在金光化工安全检查中,给三个月的整改期,不要立即停产。”
周正帆的手握紧了:“为什么?”
“郑向东说,‘老师’告诉他,金光化工的某个股东,是省里一位老领导的亲戚。如果立即停产,会影响那位老领导的声誉。给三个月的缓冲期,既给了企业整改时间,也给了那位老领导面子。”
“那位老领导是谁?”
“郑向东说他不知道,关鹏没说,‘老师’也没说。但他猜测,级别应该不低,否则‘老师’不会那么重视。”
周正帆想起事故调查初期,周市长曾透露过,金光化工的第二大股东是省里某老领导的儿子。当时他以为是托词,现在看来,可能是真的。
“关鹏那边呢?”
“还在僵持。”张正华摇头,“他承认自己是‘老师’和郑向东之间的联络人,承认传递过指令,但一口咬定不知道‘老师’的真实身份。他说所有的指令都是通过加密信息传递的,他只是一个传声筒。”
“传声筒?”周正帆冷笑,“一个传声筒,会佩戴那么重要的钥匙?会在预感出事前,急着让人去取东西?”
“我们也这样质问他,但他就是不松口。”张正华无奈,“省纪委的审讯专家说,关鹏受过反审讯训练,心理素质很好,常规方法很难突破。”
周正帆转向马国强:“你那边?”
“吴雨欣的船已经到香港了,香港警方登船检查,但没找到人。”马国强脸色凝重,“船很大,有上千个集装箱,还有很多隐蔽空间。香港方面搜查了三个小时,没发现吴雨欣的踪迹。她可能用了假证件,也可能根本没上那艘船,码头监控拍到的可能是替身。”
“船员审得怎么样?”
“那个有前科的船员交代了。”马国强拿出一份笔录,“他说吴雨欣确实联系过他们公司,要求安排一艘船,但具体安排哪艘、什么时候走、去哪里,都是公司高层直接负责,他不知道。不过他提供了一个线索——吴雨欣在深圳期间,见过一个人。”
“谁?”
“一个叫‘陈总’的人,五十多岁,戴着眼镜,说话有省城口音。他们见面是在一家私人会所,谈了两个多小时。那个船员当时在会所外等着,看到了陈总的车,车牌是省城的,号码他记下了。”
马国强报出一个车牌号码。周正帆记下来:“查这个车牌的车主信息。”
“已经查了。”马国强说,“车主是省城一家文化公司的法人代表,叫陈建国。但这家公司只是一个空壳,注册地址是虚拟的,法人代表的身份证信息也是假的。真正的车主是谁,还在查。”
周正帆点点头。对手很狡猾,用了层层伪装。但只要有线索,就一定能追下去。
“另外,”马国强继续说,“我们查了那家保安公司,发现它和多家政府机关、国有企业有长期合作,提供安保服务。更关键的是,这家公司的几个高管,都有政法系统的背景,有的是退休的公安干警,有的是法院、检察院的离职人员。”
“有没有发现和‘老师’网络有关联的?”
“暂时没有直接证据,但有一个巧合——这家保安公司的法律顾问,是省城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而那家律师事务所,曾经为吴氏集团提供过法律服务。”
又是吴家。周正帆感觉,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吴家这个中心。但吴天雄已经退休,吴婷婷昏迷不醒,吴雨欣在逃,吴家的第二代、第三代,还在继续这个游戏。
“市长,”张正华插话,“还有一件事。省纪委工作组那边,移动硬盘的加密文件夹破解了。”
周正帆精神一振:“里面是什么?”
“‘名册’。”张正华声音低沉,“是一份名单,记录了‘老师’网络的所有核心成员,包括代号、真实姓名、职务、入网时间、贡献金额、主要负责领域……一共四十七人。”
四十七人!周正帆倒吸一口凉气。
“名单里有没有‘c07’?”
“有。”张正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打印件,“‘c07’,真实姓名暂缺,职务描述是‘省府中枢,分管协调’,入网时间2019年5月,贡献金额未标注,主要负责‘省级资源整合与风险规避’。”
省府中枢,分管协调……周正帆的脑海里闪过王磊说的“秘书长”。难道“c07”真的是某个秘书长?
“名单里还有谁?”他问。
张正华把打印件推过来:“您自己看吧。”
周正帆接过名单,一页页翻看。越看,他的手越抖。名单上的四十七人,分布在省市两级,涉及党政机关、司法机关、国有企业、金融机构、高等院校……几乎涵盖了所有重要的领域。
有他认识的,比如杨天明、孙建军、郭明;有他听说过但不熟的;还有更多他完全陌生的名字。但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有一个职务,一个代号,一串数字。
而最让他震惊的,是名单最后一个人的信息:
“c01,真实姓名:吴天雄(已故),职务:省政协原副主席,入网时间:2008年3月,贡献金额:创始人,主要负责:网络构建与核心资源导入。”
吴天雄是c01?是创始人?那“老师”是谁?如果吴天雄是创始人,为什么还会有“老师”?“老师”和吴天雄是什么关系?
“这份名单……”周正帆抬起头,声音沙哑,“核实了吗?”
“正在核实。”张正华说,“孙书记已经组织力量,对名单上的人员进行秘密调查。但涉及面太广,需要时间,也需要……更高的授权。”
更高的授权。周正帆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名单上有些人,不是省纪委能动的,需要省委甚至更高级别的批准。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敲响了。于晓伟推门进来,脸色有些紧张:“市长,省委办公厅来电话,通知您上午九点参加省委视频会议,议题是‘江市领导班子调整’。”
该来的还是来了。周正帆看了看表,八点十分。“回复省委办公厅,我准时参加。”
于晓伟离开后,周正帆对张正华和马国强说:“今天的会就先到这里。你们继续手上的工作,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打草惊蛇。特别是名单上的人,没有省委的明确指示,不要擅自调查。”
“明白。”
两人离开后,周正帆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九点的省委视频会议,将决定江市的未来,也将决定他的未来。
他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衣领。镜子里的自己,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但眼神依然坚定。
八点五十分,周正帆来到市政府视频会议室。技术人员已经调试好设备,大屏幕上显示着省委会议室的画面。参加会议的还有其他几个市的书记市长,都是远程接入。
九点整,会议开始。
主持会议的是省委副书记李长明。他先通报了郑向东案件的基本情况,然后宣布了省委的决定:
“经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免去郑向东同志江市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其涉嫌违纪违法问题由省纪委监委立案审查调查。在江市委书记新的人选确定前,由周正帆同志临时主持江市委工作。”
这个决定在预料之中。周正帆平静地听着。
“同时,”李长明继续说,“省委决定,成立金光化工特别重大事故责任追究领导小组,由省纪委牵头,省监委、省委组织部、省应急管理厅等部门参加,对事故涉及的责任人员进行全面调查,依法依规严肃处理。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省纪委,孙振涛同志兼任办公室主任。”
这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李长明的语气严肃起来,“省委要求,江市各级领导干部要深刻汲取郑向东案件的教训,坚守初心使命,严守纪律规矩,自觉接受监督。要以事故调查和案件查办为契机,全面加强党的建设,深入推进反**斗争,营造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
会议进行了半个小时。结束时,李长明特意点了周正帆的名字:“正帆同志,省委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在临时主持市委工作期间,稳住江市大局,抓好事故善后,同时配合好事故责任追究和案件调查工作。有什么困难,及时向省委汇报。”
“请省委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周正帆表态。
视频会议结束后,周正帆没有立即离开会议室。他坐在椅子上,思考着刚才会议的内容。
临时主持市委工作,这意味着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不仅要管政府,还要管党委;不仅要抓发展,还要抓党建;不仅要处理日常工作,还要应对复杂的案件调查。
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改变江市的机会。
手机震动,是孙振涛发来的加密信息:“省委的决定知道了?担子不轻啊。下午两点,工作组开个会,研究下一步工作。另外,‘名册’的事,我已经向罗书记单独汇报了。”
周正帆回复:“收到。下午见。”
走出视频会议室时,走廊里已经等了不少人。有副市长,有局长,有区委书记,都想来探探口风,表表忠心。
周正帆没有停留,只是说:“大家都回去工作吧。下午三点,召开全市领导干部大会,传达省委决定,部署下一步工作。”
回到办公室,他让于晓伟通知下去:下午三点的全市领导干部大会,所有市管干部必须参加,无故不得缺席。
布置完工作,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的市政府大院。已经有不少干部在走动,三三两两地交谈着。他知道,现在每个人都在议论,都在猜测,都在重新站队。
这就是官场。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书记倒台,整个局面都要重新洗牌。
但他不想搞那一套。他想要的,是一个干净干事的环境,一个风清气正的江市。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周正帆犹豫了一下,接通:“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是周正帆同志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姓罗,罗治国。”
周正帆的心跳漏了一拍。罗治国,省委书记。
“罗书记,您好!”
“正帆同志,辛苦了。”罗治国的声音很温和,“刚才的会议你都参加了,省委的决定你也知道了。我打这个电话,是想亲自跟你说几句话。”
“请罗书记指示。”
“第一,郑向东的案件要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都要查清楚。这是省委的决心,也是中央的要求。第二,江市的局面你要稳住,不能乱。特别是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不能受影响。第三……”罗治国停顿了一下,“第三,你要注意安全。有些人,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已经让省公安厅加强对你和你家人的保护。”
“谢谢罗书记关心。”
“不用谢我,这是组织应该做的。”罗治国说,“正帆啊,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也知道你查得很深。但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的背后,是省委,是中央,是党和人民。只要你是为了正义,为了真理,组织就会支持你。”
这话说得很有分量。周正帆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罗书记,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好,那就这样。有什么情况,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罗治国说完,挂了电话。
周正帆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省委书记亲自打电话,这既是一种关心,也是一种压力。这意味着,他查的案子,已经引起了最高层的关注。
而这意味着,他必须查到底,也必须……保护好自己。
下午两点,省纪委工作组会议。
孙振涛通报了最新情况:“‘名册’已经核实了一部分,四十七人中,有九人已经退休,十二人已经调离原岗位,二十六人还在职。在职的二十六人中,有七个是厅级干部,十五个是处级干部,四个是国企高管。”
他看向周正帆:“省委罗书记指示,对名单上的人员,要分类处理。已经退休和调离的,由省纪委负责调查;还在职的,根据干部管理权限,由所在单位的纪检监察机构负责,省纪委督导。”
“那c07呢?”周正帆问。
“c07……”孙振涛深吸一口气,“罗书记亲自负责。他说,这个人,他会亲自处理。”
亲自处理。这三个字的分量,重如千钧。
会议结束后,周正帆回到办公室,准备下午三点的大会。于晓伟已经把讲话稿准备好了,但他看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
“市长,不用吗?”于晓伟问。
“不用。”周正帆说,“我想说点心里话。”
下午三点,江市政中心大礼堂,座无虚席。
周正帆走上主席台,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这里有他熟悉的同事,有不熟悉的干部,有支持他的人,有反对他的人,有干净干事的人,也有可能有问题的人。
他调整了一下话筒,开口,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礼堂:
“同志们,今天的大会,本来应该由郑向东书记主持。但他因为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组织调查。所以,由我来主持。”
台下鸦雀无声。
“我知道,现在很多人心里很乱,很慌。市委书记被查,这在江市的历史上是第一次。很多人担心,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很多人猜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很多人观望,看风向往哪边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我今天想跟大家说的,其实很简单。就三句话。”
“第一,有问题的人,主动向组织交代,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第二,没问题的人,安心工作,不要受干扰。第三,从今天起,江市要换一种活法。”
他提高了声音:
“换一种什么样的活法?换一种干净干事的活法,换一种风清气正的活法,换一种对得起党和人民、对得起自己良心的活法!”
“郑向东倒了,但江市不会倒。因为江市是八百万人民的江市,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群人的江市。只要我们每一名干部,都能守住底线,都能履职尽责,江市就一定能走出阴影,迎来新生!”
掌声,雷鸣般的掌声,响彻整个礼堂。
周正帆看着台下,看着那些鼓掌的手,那些复杂的眼神。他知道,这场战斗还远没有结束。c07是谁?“老师”是谁?名单上的四十七人会怎么处理?吴雨欣能不能抓到?金属箱里的秘密还有多少?
这些问题,都需要答案。
但他也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他的背后,有省委的支持,有人民的期待,有那些牺牲者未竟的遗志。
大会结束后,周正帆走下主席台。许多干部围上来,想跟他说话。他一一回应,但脚步不停。
走出礼堂时,阳光正好。他抬头看了看天,蔚蓝的天空上,白云悠悠。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技术组发来的信息:“第三个硬盘的深层加密破解成功,发现一个隐藏文件夹,标题是‘最终指令’。内容……您最好亲自来看一下。”
周正帆握紧手机,快步走向停车场。
新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第9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