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工作组的进驻
凌晨四点半,市委招待所三楼会议室灯火通明。
省纪委副书记孙振涛坐在会议桌主位,面前摊开着沈默留下的文件袋里的材料。他的脸色在日光灯下显得格外凝重,眼镜片后的眼睛因为连续熬夜布满血丝,但目光依然锐利如鹰。
会议桌两侧坐着工作组的核心成员:省纪委第八纪检监察室主任赵青、省公安厅经侦局副局长王剑锋,以及三名从全省抽调的精干办案人员。周正帆坐在孙振涛右手边,他是唯一的地方干部参会者。
“材料大家都看过了。”孙振涛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沈默同志用生命换来的这些证据,揭露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网络。关鹏已经被控制,正在审讯。但我们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人。”
赵青推了推眼镜:“孙书记,从现有证据链看,关鹏作为市委书记秘书,确实有条件接触到大量核心信息,也有能力影响某些决策。但他一个人,恐怕撑不起这么庞大的网络。”
“你的意思是?”孙振涛问。
“我的意思是,‘老师’可能另有其人。关鹏或许只是一个重要的联络节点,甚至是‘老师’的代理人之一。”赵青翻看着材料,“沈默在信中提到,三个姓氏‘关、花、贾’中,有一个是‘老师’最得力的助手。如果关鹏姓关,那他就可能是这个人。但‘老师’本人,可能姓花,或者姓贾,也可能根本不在这三个姓氏里。”
王剑锋接过话:“我同意赵主任的分析。从吴家这些年涉及的项目看,他们需要打通的不只是市一级的关系。有些省级审批、资金拨付、政策扶持,不是市委书记秘书这个级别能搞定的。”
周正帆静静听着。他想起郑向东上午的谈话,想起那些欲言又止的暗示,想起关鹏那张总是挂着谦逊笑容的脸。如果关鹏真的是内鬼,那郑向东知情吗?如果知情,他参与了多少?如果不知情,他为何要劝自己“放一放”?
这些问题像无数根针,扎在他的脑海里。
“正帆同志,”孙振涛看向他,“你是江市的市长,对这里的情况最熟悉。谈谈你的看法。”
周正帆坐直身体:“孙书记,各位领导,我认为当前最紧迫的任务有三件。第一,深挖关鹏的口供,弄清楚他的上下线关系网;第二,加快对陈明的审讯,他是目前唯一被控制的副厅级干部,知道的内幕最多;第三,保护关键证人,特别是林峰和沈默的母亲,防止对方狗急跳墙。”
他顿了顿:“另外,我建议工作组立即接管四号码头地下密室的调查工作。沈默留下的线索显示那里藏有重要证据,但我们之前因为怕打草惊蛇,一直没敢强行破拆。现在关鹏已经被控制,可以行动了。”
孙振涛与赵青、王剑锋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点头:“同意。剑锋同志,你负责四号码头的行动,调集专业力量和设备,天亮前完成部署,上午十点准时破拆。赵青同志,你负责审讯关鹏和陈明,我亲自坐镇。正帆同志,你回去正常工作,稳住江市的局面,同时配合工作组的调查。”
“明白。”三人同时回答。
会议结束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周正帆走出招待所,清晨的冷风让他精神一振。坐进车里,他没有立即让司机开车,而是透过车窗看着这座渐渐苏醒的城市。
市政府大院就在两条街外,此刻还安静地矗立在晨曦中。那里有他的办公室,有他治理了三年的城市的心脏。但今天,当他再次走进那个大院时,一切都将不同。
关鹏被控制的消息,很快就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开。郑向东会有什么反应?其他可能牵涉其中的人会有什么动作?那些还在观望的干部会如何选择?
“市长,回办公室吗?”司机问。
“回。”周正帆收回目光,“开慢点,我想看看早上的江市。”
车子缓缓驶出招待所。街道上已经有了早起的人:环卫工人在清扫路面,早餐摊开始生火,送报员骑着电动车穿梭在街巷。这些都是最普通的生活场景,但在周正帆眼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珍贵。
他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让这样的普通生活能够继续吗?不就是为了让这些早起劳作的人们,能够在一个公平、正义的环境里,靠自己的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手机震动了。是张正华发来的加密信息:“市长,关鹏控制得很顺利,目前关押在城东的备用办案点。省纪委的审讯专家已经到位,马上开始审讯。另外,马国强那边有消息,王磊的妻子找到了。”
周正帆精神一振:“人在哪?”
“在青峰县山区的另一个村子里,是她一个远房亲戚家。她一个人,王磊不在。她说王磊昨天把她送到那里,给了她一些钱,说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但到现在都没消息。”
“问出王磊可能去哪了吗?”
“她说不知道,但提到王磊临走前打了个电话,好像提到了‘码头’和‘货’。具体内容她没听清。”
码头……货……周正帆心里一动。王磊昨天寄往深圳的包裹,会不会就是所谓的“货”?但他为什么又要去码头?难道除了邮寄,他还有别的渠道?
“继续审问,重点问王磊的社会关系、常去的地方、可能藏身的地点。另外,查王磊最近三个月的通讯记录,特别是和码头、货运、物流相关的联系人。”
“明白。市长,还有件事……郑书记的办公室刚才来电话,问您今天上午的安排,说郑书记想约您九点半见面。”
该来的还是来了。周正帆看着手机屏幕,思考了几秒钟:“回复郑书记办公室,我九点半准时到。就说我要汇报省纪委工作组进驻的情况。”
这是最好的借口。省纪委工作组进驻,作为市长,向市委书记汇报,合情合理。至于汇报什么、汇报多少,就要看情况而定了。
车子驶入市政府大院时,刚好七点。周正帆下车,看到办公楼里已经有不少窗户亮起了灯。这些早到的干部里,有多少人昨晚辗转难眠?有多少人今天早上在小心翼翼地观察风向?
他挺直腰板,迈步走进办公楼。走廊里遇到几个早到的处长,都恭敬地打招呼:“市长早。”“周市长。”
他一一颔首回应,脚步不停。经过常务副市长办公室时,门关着,但里面有灯光透出来。李副市长今天来得特别早。
回到办公室,于晓伟已经在了,正在整理今天的文件。“市长,早餐给您准备好了。今天上午的日程:八点半,听取安全生产排查工作组汇报;九点半,见郑书记;十点半,接待省发改委调研组;下午两点,市政府党组会议……”
“省发改委调研组让刘副市长接待。”周正帆打断他,“十点半我要去四号码头,现场指挥破拆行动。”
于晓伟愣了一下:“四号码头?市长,那边很偏僻,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郑书记昨天下午特意交代,说四号码头那片地有历史遗留问题,处理起来要慎重,建议等市委研究后再行动。”于晓伟小心翼翼地说。
周正帆看了他一眼:“郑书记什么时候交代的?”
“昨天下午四点左右,郑书记的秘书关鹏亲自来办公室说的。当时您不在,我就记下来了。”
关鹏……周正帆心里冷笑。昨天下午四点,正是他和郑向东谈话后不久。关鹏来传这个话,是郑向东本人的意思,还是关鹏假传圣旨?
“知道了。”周正帆没有多说,“按我的安排调整日程。另外,通知张正华、马国强,八点到我办公室开个小会。”
“好的。”
于晓伟离开后,周正帆走到窗前。天已经完全亮了,阳光洒在市政府大院的草坪上,几个后勤工人在修剪绿化带。这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正常。
但他知道,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暗流已经汹涌到了极点。
八点整,张正华和马国强准时到达。三人关上门,在办公室的小会议区坐下。
“关鹏的审讯有进展吗?”周正帆问。
张正华摇头:“才开始一个小时,他什么都不说,只反复强调自己是无辜的,要求见郑书记。省纪委的专家很有经验,但需要时间。”
“陈明那边呢?”
“更顽固。”马国强说,“他承认收过吴家的钱,但一口咬定是‘正常的业务往来’‘咨询费用’。对于‘老师’和**网络,他矢口否认,说根本不知道。审讯专家判断,他是在拖延时间,等外面的人救他。”
周正帆点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王磊的妻子那边,问出什么新线索?”
“有。”马国强拿出一份笔录,“王磊的妻子说,王磊最近半年经常晚归,说是加班,但她怀疑不是。有一次她洗衣服时,在王磊口袋里发现一张名片,上面写的是‘鑫海货运公司’,还有一个电话号码。她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觉得可能有问题。”
“鑫海货运公司……”周正帆想起沈默地图上的第七个点位:码头。“查这家公司。”
“已经查了。”马国强说,“鑫海货运公司注册在江市港口区,主要做内河航运和货运代理。法人代表叫刘鑫,四十五岁,是港口区本地人。但更关键的是,这家公司的第二大股东,是吴氏集团控股的一家投资公司。”
又和吴家有关。周正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王磊昨天寄往深圳的包裹,是通过什么渠道?”
“普通邮政快递。”马国强说,“但我们也查了鑫海货运公司的物流记录,发现他们昨天下午有一批货发往深圳,走的是水路,今天早上应该能到。收货方是深圳一家贸易公司,叫‘华贸进出口’,注册法人是……一个香港人。”
水路……码头……周正帆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王磊会不会没走陆路?他会不会通过货运公司的船离开?”
张正华和马国强同时抬头。
“完全有可能。”马国强迅速反应过来,“如果王磊和鑫海货运公司有联系,他完全可以通过货船偷渡出去。内河货运检查相对宽松,而且船上有地方藏人。”
“立刻查!”周正帆站起身,“查鑫海货运公司昨天下午出发的所有船只,查它们的航线、目的地、船员名单。同时通知沿江各市公安机关,协助拦截检查。”
“明白!”马国强立刻拿出手机开始布置。
张正华补充道:“市长,如果王磊真的在船上,那说明他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正在逃亡。他手里肯定有重要东西,否则不会这么急着跑。”
“所以要截住他。”周正帆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可能是打开整个网络的关键钥匙。”
八点二十五分,安全生产排查工作组的五位负责人准时到达。周正帆让张正华和马国强先离开,自己接待了工作组。
汇报进行得很顺利。工作组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梳理了近五年江市所有的安全生产监管记录,初步发现了三十七个问题线索。其中二十一个涉及监管不到位,九个涉及事故处理不规范,七个涉及可能存在的利益输送。
“问题线索已经分类整理,下一步就是实地核查。”安监局局长赵建国汇报说,“但我们遇到了一个困难——有些企业和单位不配合,以各种理由拒绝提供完整资料,或者拖延时间。”
周正帆看着汇报材料:“哪几家最不配合?”
“主要是三家化工企业、两家建筑公司,还有……”赵建国顿了顿,“市城投公司下属的一家物流企业。”
“城投公司?”周正帆皱眉,“哪家物流企业?”
“鑫海货运公司。”
又是鑫海货运。周正帆的眼神冷了下来。“这家公司为什么不配合?”
“他们说是商业机密,不能提供完整的运输记录和客户信息。我们要求依法检查,他们就各种推诿,甚至说要向市委反映情况。”
向市委反映情况……周正帆想起关鹏昨天下午的传话。这中间有没有联系?
“依法办事。”周正帆说得斩钉截铁,“如果鑫海货运公司再不配合,就让市场监管局、税务局、海关联合执法。一家物流企业,有什么商业机密是不能让监管部门知道的?除非,他们心里有鬼。”
赵建国点头:“好的,我们马上安排联合执法。”
“记住,”周正帆补充道,“所有执法行动都要有完整的法律依据和程序记录。我们要的是证据,不是冲突。”
汇报结束后,已经是九点二十。周正帆简单整理了一下文件,对于晓伟说:“我去见郑书记。十点半的四号码头行动照常进行,让马国强做好准备。”
“市长,您一个人去吗?”于晓伟有些担心。
“一个人。”周正帆拿起外套,“有些话,人多了反而不好说。”
走出办公室时,他的步伐坚定而沉稳。这场与市委书记的谈话,将决定很多事情的走向。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坚持自己该坚持的。
## 第二节 市委书记的摊牌
郑向东的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今天他泡的是普洱,深红色的茶汤在白瓷杯里微微晃动。
周正帆在沙发上坐下,接过郑向东递来的茶杯。“郑书记,您找我?”
“先喝茶。”郑向东没有直接回答,自己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正帆啊,我们搭班子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我觉得有些话必须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周正帆放下茶杯,静静地等着。
郑向东看着他,眼神复杂:“省纪委工作组进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孙振涛书记早上给我打过电话,说是例行检查,配合事故调查。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继续道:“关鹏被带走,我也知道了。我的秘书,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省纪委控制,这说明什么?说明工作组的目标,可能不只是关鹏。”
话说到这里,已经非常直白了。周正帆没有回避,迎上郑向东的目光:“郑书记,关鹏的问题,省纪委会依法依规调查清楚。如果他是清白的,组织会还他清白;如果他确实有问题,那谁也保不了他。”
“问题就在这里。”郑向东叹了口气,“关鹏跟了我六年,我一直认为他是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如果他真有问题,那我这个市委书记,也有失察之责。但是正帆……”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你能不能告诉我,工作组到底在查什么?或者说,你到底在查什么?”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钟。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周正帆缓缓开口:“郑书记,我在查金光化工事故的真相,在查事故暴露出来的深层次问题。这您都知道。”
“只是这样吗?”郑向东盯着他,“那为什么查到了四号码头?为什么查到了十年前的工程档案?为什么查到了已经退休甚至去世的老干部?正帆,你查的已经不是一起事故,而是一段历史,一张网。”
“如果那段历史、那张网,正是导致事故发生的根源呢?”周正帆反问,“如果某些人因为过去的某些勾当,所以现在要掩盖真相、阻挠调查呢?”
郑向东的脸色变了变。“你指谁?”
“我指所有试图干扰调查的人。”周正帆说,“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职位多高,只要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就要承担该承担的后果。”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许久,郑向东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正帆,你知道在官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请郑书记指教。”
“是分寸。”郑向东睁开眼,“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现在做,什么该以后做。把握不好分寸,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那郑书记认为,我现在查的,是越界了吗?”
“不是越界,是过界。”郑向东说,“事故调查,查企业、查监管部门、查直接责任人,这是你的职责。但你现在查的,已经超出了事故本身。你在挖一些陈年旧账,在动一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这已经不是在查事故,而是在……捅马蜂窝。”
周正帆笑了,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郑书记,如果那个马蜂窝里藏的是毒虫,是危害整座城市健康的毒虫,那该不该捅?”
“该捅,但要看怎么捅,什么时候捅。”郑向东说,“你现在这样蛮干,只会让毒虫四散飞逃,甚至可能反噬你自己。为什么不徐徐图之?为什么不从长计议?”
“因为来不及了。”周正帆站起身,走到窗前,“郑书记,您知道沈默是怎么死的吗?是被灭口的。您知道魏长明是怎么死的吗?是被谋杀的。您知道云建国是怎么死的吗?也是被谋杀的。这些人,都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被灭口了。”
他转过身,看着郑向东:“如果我现在不查,如果我现在停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被灭口,更多的真相被掩盖。等到毒虫把整座城市都蛀空了,我们再想捅马蜂窝,就晚了。”
郑向东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无奈,有忧虑,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正帆,我最后问你一次。”郑向东的声音很轻,“你能不能停下来?哪怕只是暂时停下来,等这阵风头过了,再从长计议?”
周正帆摇头:“不能。”
“即使这可能毁掉你的政治前途?即使这可能危及你的家人安全?”
“不能。”周正帆说得斩钉截铁,“有些事,明知道会付出代价,也必须做。这是我的选择。”
郑向东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坚持,那我也不再多说。但作为市委书记,我必须为全市的大局负责。从今天起,你的调查工作,必须完全在省纪委工作组的框架内进行,不能再动用市里的资源擅自行动。这是组织纪律。”
这话说得很重,几乎是正式的限制令。但周正帆并不意外。“我服从组织决定。”
“还有,”郑向东继续说,“四号码头的行动,我建议暂缓。那里涉及历史遗留问题,需要市委常委会研究后再决定如何处理。”
“恐怕来不及了。”周正帆看了看表,“省纪委工作组已经部署完毕,十点半准时行动。这是工作组的决定,我无权更改。”
郑向东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正帆,你这是在逼我。”
“郑书记,我是在做我该做的事。”周正帆平静地说,“如果您觉得我做得不对,可以向省委反映,可以批评我,甚至可以建议调整我的工作。但在组织做出正式决定之前,我会继续履行我的职责。”
谈话到此已经无法继续。两人都明白,他们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周正帆离开时,郑向东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茶杯里渐渐冷却的茶汤,眼神深邃难测。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十点十分。于晓伟迎上来,脸色有些紧张:“市长,马局那边来电话,说四号码头周边发现可疑人员,可能有人盯梢。问行动要不要继续?”
“继续。”周正帆毫不犹豫,“告诉马国强,按照原计划进行。省公安厅的王剑锋副局长在现场指挥,他会处理所有突发情况。”
“好的。还有,省发改委调研组那边,刘副市长已经去接待了。但调研组组长提出,想下午见见您,说有些情况想直接向市长了解。”
“可以,安排下午三点。”周正帆说,“另外,通知张正华,让他把安全生产排查工作组的阶段性报告整理出来,下午我要看。”
“明白。”
十点二十五分,周正帆坐车前往四号码头。路上,他接到了孙振涛的电话。
“正帆,和郑书记谈得怎么样?”
“该说的都说了。”周正帆简单汇报了谈话内容,“郑书记要求我停止擅自调查,四号码头行动也建议暂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老郑这是……在划清界限啊。也好,这样对我们、对他,都是一种保护。”
“孙书记,郑书记他……真的没问题吗?”周正帆终于问出了这个压在心头的问题。
孙振涛没有直接回答:“正帆,在纪检工作中,我们有一个原则:没有证据,就不能下结论。郑向东同志是市委书记,是省管干部,对他的任何调查,都必须有充分的证据和严格的程序。现在,我们只能说,他的秘书关鹏有问题,但他本人有没有问题,还需要调查。”
“我明白了。”
“不过,”孙振涛话锋一转,“从关鹏的审讯情况看,他已经开始松动了。他交代了一个重要情况——吴家有一个秘密账本,记录了十年来的所有‘关系维护’支出,包括收款人、金额、事由、效果。这个账本,就藏在四号码头的地下密室里。”
周正帆精神一振:“所以今天的行动,至关重要。”
“对。如果拿到这个账本,整个网络就能一网打尽。”孙振涛说,“所以你必须确保行动成功。我已经授权王剑锋,必要时可以动用一切必要手段。”
“明白。”
十点三十五分,车队抵达四号码头。这里已经被警方封锁,外围拉起了警戒线。十几辆警车和特种车辆停在码头上,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正在待命。
王剑锋迎上来:“周市长,一切准备就绪。但我们刚才又侦察了一下,发现混凝土平台下面确实有空间,而且有电子设备运行的信号。可能有监控或者报警装置。”
“能屏蔽吗?”
“技术组已经部署了屏蔽设备,但不确定能否完全屏蔽。所以一旦开始破拆,对方很可能会知道。”王剑锋说,“我们必须快,要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拿到东西撤出来。”
周正帆点点头:“开始吧。”
王剑锋拿起对讲机:“各小组注意,行动开始!”
第一组特警队员上前,用专业设备切割混凝土平台。火花四溅,切割机发出刺耳的噪音。十分钟后,一块两米见方的混凝土板被移开,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第二组特警队员迅速上前,放下伸缩梯,戴上头灯,依次进入。周正帆和王剑锋站在入口边,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讲机里不时传来队员的汇报:“发现通道,向东南方向延伸。”“通道尽头有一道铁门,正在尝试打开。”“铁门打开了,里面是一个房间……”
突然,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声音:“发现目标!是一个保险柜!还有……还有一个人!”
周正帆和王剑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什么人?”王剑锋对着对讲机问。
“一个中年男性,昏迷状态,被绑在椅子上。好像是……好像是王磊!”
王剑锋立刻命令:“把人先救上来!小心警戒!”
几分钟后,两名特警队员抬着一个昏迷的男子爬了上来。周正帆上前一看,果然是王磊。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手腕上有被捆绑的痕迹,但呼吸还算平稳。
“立即送医!”周正帆下令,“安排专人保护!”
王磊被抬上救护车后,对讲机里又传来声音:“保险柜打开了!里面有一个金属箱,还有几本账册!”
“全部取出来,小心处理!”王剑锋命令。
又过了十分钟,一个银色的金属箱和三本厚厚的账册被送了上来。金属箱上了密码锁,暂时打不开。但账册可以翻开。
周正帆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本账册。里面是工整的手写记录,时间从2009年开始,到2019年结束。每一页都记录着收款人、金额、事由、效果,以及一个代号。
他快速翻阅,看到了熟悉的名字:杨天明、孙建军、郭明……还有更多他不认识的名字,有些是市级部门的,有些是省级部门的,甚至还有……
他的手停在了某一页。那一页的收款人代号是“c05”,金额是五百万,事由是“项目审批协调”,效果是“文博园项目特批通过”。时间:2015年3月。
而这一页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签名。那个签名他很熟悉,因为他在无数文件上见过这个签名。
郑向东。
周正帆的手在颤抖。他继续往后翻,又看到了几次“c05”的记录,每一次的签名都是郑向东。
原来,“老师”不是别人,正是江市委书记郑向东。
“市长?”王剑锋注意到他的异常,“怎么了?”
周正帆合上账册,深吸一口气:“王局长,这些东西必须立刻送到孙书记那里。另外,请求省纪委立即对郑向东采取必要措施。”
王剑锋接过账册,看了一眼签名,脸色也变了。“我马上安排。”
就在这时,周正帆的手机响了。是孙振涛打来的。
“正帆,行动怎么样?”
“东西拿到了。”周正帆声音沙哑,“还有……王磊也找到了,昏迷,已经送医。但最重要的发现是……账册显示,‘c05’就是郑向东书记。”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周正帆以为信号断了。
“孙书记?”
“我在。”孙振涛的声音异常沉重,“正帆,你们立刻撤回,把所有证据原封不动带回来。郑向东那边……省委已经做出决定了。”
“什么决定?”
“十分钟前,省委常委会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对郑向东同志采取留置措施。省纪委的同志已经在去市委的路上了。”
周正帆握着手机,看着远处江面上泛着的阳光,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疲惫。
这场战斗,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但为什么,他心里没有喜悦,只有沉重?
## 第三节 余波与开始
中午十二点,市委大院。
两辆黑色的商务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停在市委办公楼前。车上下来六名穿着便装但神情严肃的男子,为首的是省纪委副书记孙振涛。
他们径直走进办公楼,乘坐电梯来到三楼。走廊里很安静,几个工作人员看到他们,都自觉地避开目光,匆匆离开。
郑向东的办公室门开着。他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孙振涛一行人,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振涛同志,来了。”郑向东放下笔,站起身,“坐吧。”
孙振涛没有坐,而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郑向东同志,根据省委常委会决定,现对你采取留置措施,请你配合组织调查。”
郑向东接过文件,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点点头:“好,我配合。”
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辩解,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收拾了一下办公桌,把没批完的文件整理好,把钢笔插回笔筒,然后拿起衣架上的外套。
“走吧。”他说。
整个过程中,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孙振涛看着这位曾经的老同事、老领导,心里五味杂陈。郑向东在江市工作八年,从市长到书记,为这座城市的发展付出了很多心血。但最终,他没能守住底线。
“向东同志,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孙振涛问。
郑向东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告诉正帆,他做得对。有些路,走错了就是走错了,没有回头的机会。希望他……能一直走下去,不要像我一样。”
说完,他转身走出办公室,在省纪委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离开了市委大楼。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江市官场。市委书记被省纪委带走,这在江市的历史上是第一次。所有人都震惊了,恐慌了,迷茫了。
下午两点,周正帆在市政府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所有副市长、秘书长、各局办一把手全部到场。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看周正帆的眼睛。
“大家都知道了。”周正帆开口,声音平静但有力,“郑向东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组织调查。在此期间,由我暂时主持市委工作。”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我知道,现在很多人心里很慌,很多人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牵连。我在这里明确告诉大家——组织上调查的是郑向东个人的问题,不会搞扩大化。只要你是清白的,只要你是干净干事的,就不用担心。”
会场里依然安静,但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但是,”周正帆话锋一转,“如果有人确实有问题,确实牵涉其中,那我劝你主动向组织交代。主动交代和被动查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他看了看表:“今天下午,省纪委工作组将在市委招待所设立接待室,接受有关人员的主动说明。时间是下午三点到六点。去不去,你们自己决定。”
会议只开了十五分钟就结束了。干部们鱼贯而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复杂。周正帆知道,这个下午,会有很多人彻夜难眠,会有很多人做出艰难的选择。
回到办公室,张正华和马国强已经在等着了。
“市长,王磊醒了。”马国强汇报,“医生说他主要是脱水和轻微脑震荡,没有生命危险。他想见您。”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在逃亡前,去四号码头想取出一些东西作为谈判筹码。但到了那里,被人袭击打晕了。醒来就在医院了。”马国强说,“袭击他的人,他说没看清脸,但感觉是……是关鹏。”
周正帆皱眉:“关鹏?他不是已经被控制了吗?”
“我们查了时间。”张正华接话,“王磊被袭击是在昨天下午五点左右,那时候关鹏确实还没有被控制。他完全有时间做这件事。”
“所以关鹏袭击王磊,是想灭口,还是想抢东西?”周正帆思考着,“王磊说他想取东西作为谈判筹码,是什么东西?”
“他不肯说,说要见了您才说。”马国强道。
周正帆看了看日程:“下午四点,我去医院见他。你们先去准备一下,确保安全。”
两人离开后,周正帆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郑向东被带走了,关鹏被控制了,王磊找到了,账册拿到了……看起来,这个案子已经接近尾声。
但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安。这一切似乎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老师”真的是郑向东吗?如果是,那他为什么要在谈话中一再劝自己“放一放”?那不是在暴露自己吗?如果不是,那账册上的签名又怎么解释?
还有那个金属箱。密码锁暂时打不开,技术组正在尝试破解。里面会是什么?会不会有更大的秘密?
下午三点半,于晓伟进来汇报:“市长,省纪委工作组那边传来消息,已经有三名处级干部主动去说明情况了。都是和关鹏有密切工作往来的。”
“记录下来,按程序处理。”周正帆说,“另外,通知市委办公厅,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市委常委会扩大会议,所有市委常委、市人大主任、市政协主席参加。议题只有一个:通报郑向东案件情况,部署下一步工作。”
“好的。还有,省发改委调研组组长提出,想晚上请您吃个便饭,说是有些情况想私下交流。”
省发改委调研组……周正帆想起这个调研组来得也很突然。他沉吟片刻:“可以,安排在我住处附近的小餐厅,简单一点。”
“明白。”
下午四点,周正帆来到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高干病房。王磊躺在病床上,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清醒了许多。看到周正帆进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着吧。”周正帆在床边坐下,“听说你想见我?”
王磊点点头,声音还很虚弱:“周市长,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收那些钱,不该给他们通风报信……”
“这些等会儿再说。”周正帆打断他,“你说你去四号码头是想取东西,是什么东西?”
王磊犹豫了一下:“是一个U盘。里面有关鹏这些年来让我保存的所有加密通讯记录,还有……还有他和‘老师’的一些对话录音。”
周正帆的心跳加快了:“‘老师’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王磊说,“关鹏只让我叫他‘老师’,所有的指令都是通过关鹏传达的。但我听过一次他们的通话录音,‘老师’的声音……很特别,有点沙哑,像是刻意伪装的。”
“U盘现在在哪?”
“被抢走了。”王磊苦涩地说,“我本来藏在四号码头的一个隐蔽处,昨天想去取出来,结果被袭击了。醒来后U盘就不见了,应该是被抢走了。”
周正帆皱紧眉头。U盘被抢走了,可能是关鹏,也可能是其他人。但不管是谁,都说明对方还在行动,还没有放弃。
“除了U盘,你还知道什么?”周正帆问,“关于‘老师’,关于这个网络,你还知道什么?”
王磊想了想:“我知道他们在转移资产。吴雨欣这次回来,就是来处理这个事的。他们通过鑫海货运公司的船,把一些东西运出去。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很重要。”
“运到哪里?”
“我不知道目的地,但船是往东去的,应该是出海口方向。”王磊说,“船期是今天下午五点,从三号码头出发。”
周正帆立刻看表:四点二十分。还有四十分钟!
他冲出病房,一边跑一边给马国强打电话:“立刻封锁三号码头!鑫海货运公司今天下午五点有船出发,船上可能有重要证据!不要让它离开!”
“明白!我马上调集警力!”
坐进车里,周正帆催促司机:“去三号码头,快!”
车子在街道上疾驰。周正帆的心跳得很快。如果船已经开了,如果证据被运走了,那这个案子就可能留下永远的遗憾。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车队抵达三号码头。这里已经警灯闪烁,十几辆警车堵住了出口。马国强迎上来:“市长,船还没开,但船员不配合,不让上船检查。”
“依法强制检查!”周正帆下车,“如果敢暴力抗法,立即控制!”
“是!”
特警队员迅速登船。船上传来争执声,但很快平息了。五分钟后,马国强从船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防水袋。
“找到了!在底舱的一个暗格里!”马国强打开防水袋,里面是几个厚厚的文件袋,还有几个移动硬盘。
周正帆接过一个文件袋,打开一看,里面是股权转让协议、资产证明、银行对账单……全都是吴家转移资产的证据。另一个文件袋里,是更多的行贿记录,涉及的人员级别更高,范围更广。
而移动硬盘里,经过现场技术人员的初步检查,是大量的财务数据、通讯记录、甚至还有一些视频文件。
“船上的人全部控制,带回局里审查。”周正帆下令,“这些证据立刻送到省纪委工作组,请求省里派专家协助分析。”
“明白!”
晚上七点,周正帆回到住处附近的小餐厅。省发改委调研组的组长李主任已经在了,是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同志。
“周市长,打扰了。”李主任很客气,“本来该正式拜访的,但有些话,正式场合不好说,所以冒昧约您私下聊聊。”
“李主任客气了,请坐。”
两人坐下,简单点了几个菜。李主任开门见山:“周市长,我这次来江市,明面上是调研,实际上是受人之托,来给您传个话。”
周正帆心里一动:“受谁之托?”
“一位老领导。”李主任说得含糊,“他说您这段时间辛苦了,也承受了很大压力。他希望您知道,您做的一切,上面都看在眼里。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有些事情,适可而止就好。”李主任压低声音,“郑向东倒了,关鹏抓了,吴家也跑不了。该查的查了,该办的办了,是不是可以告一段落了?再往下查,牵扯的面就太大了,对江市的发展稳定不利,对您个人……也不一定是好事。”
周正帆明白了。这是来劝和的。劝他见好就收,不要穷追不舍。
“李主任,感谢老领导的关心。”周正帆说,“但我是个简单的人,做事就喜欢有始有终。案子查到哪里,就该办到哪里。至于牵扯面大不大,那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我应该考虑的,是真相,是正义,是法律的尊严。”
李主任看了他很久,然后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那位老领导也说了,如果您是这个态度,那就不用多说了。他只是让我提醒您一句——官场如战场,但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你全力以赴去战斗。有些人,有些事,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谢谢提醒。”周正帆举起茶杯,“但我还是那句话:该查的,一定要查到底。”
这顿饭吃得很简单,也很快。送走李主任后,周正帆独自站在餐厅门口,看着夜色中的江市。
手机震动了。是孙振涛发来的加密信息:“金属箱密码破解了。里面的东西……你最好亲自来看一下。”
周正帆立刻回复:“我马上到。”
坐进车里,他看着窗外的城市灯火。这场战斗,也许远没有结束。
而新的战斗,可能才刚刚开始。
(第9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