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硬盘深处的秘密
下午四点,市委招待所保密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周正帆赶到时,孙振涛、赵青、王剑锋和技术组的三名专家已经围在会议桌旁。桌中央摆着一台特制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破解程序的界面,此刻正显示着一个文件夹目录。
文件夹的名字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最终指令”。
“什么时候破解的?”周正帆拉过椅子坐下,目光紧盯着屏幕。
技术组组长李工,一个三十出头戴着厚眼镜的年轻人,擦了擦额头的汗:“五分钟前。这个文件夹用了七层加密,每一层的算法都不一样。最后一层需要动态密码,我们试了四百多次才碰对。”
“动态密码是什么?”赵青问。
“是日期。”李工敲击键盘调出日志,“2023年10月18日。这个日期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2023年10月18日……周正帆在心里默算。那是金光化工爆炸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事故发生在10月15日,三天后,这个文件夹被加密隐藏。
“打开看看。”孙振涛沉声道。
李工移动鼠标,双击文件夹。屏幕闪烁了一下,跳出一个包含五个子文件夹的目录。每个子文件夹都标着简单的序号:01至05。
“从01开始。”周正帆说。
01号文件夹里是一份pdF文档,标题为《应急处置预案》。打开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什么企业应急预案,而是一份详细的“危机应对指南”,专门针对“网络暴露风险”的处置流程。
文档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人员处置”,列出了二十七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了处置方式——“安抚”“警告”“断线”“清除”。其中“沈默”后面的标注是“清除(已完成)”,“魏长明”后面也是“清除(已完成)”,“王磊”后面是“断线(进行中)”。
第二部分是“资产处置”,详细说明了如何转移资金、销毁证据、切断关联。第三部分是“舆论引导”,列出了十几家媒体和自媒体的联系方式,以及对应的“合作费用”。
“这份预案……”王剑锋的声音有些发干,“是专业级的情报处置手册。”
周正帆继续往下翻,在文档的最后看到了签发人签名——一个他熟悉的签名:郑向东。
但签名的笔迹和之前账本上的略有不同,仔细看会发现,“郑”字的最后一笔有些颤抖,“向”字的起笔位置偏高。如果不是刻意比对,很难发现差异。
“这个签名……”周正帆指着屏幕,“可能不是郑向东本人签的。”
赵青凑近看了看:“你是说,有人伪造了他的签名?”
“或者是他在某种特殊状态下签的。”孙振涛分析道,“被胁迫、被下药,或者……根本不是他本人。”
“继续看02号文件夹。”周正帆说。
02号文件夹里是十几份扫描件,都是各种批文、会议纪要、项目批复的复印件。时间跨度从2009年到2021年,涵盖了吴家所有重要项目的审批过程。每一份文件上都有不同人的签字,而这些人,大部分都在“名册”上。
“这是‘老师’网络这些年运作的成果汇编。”赵青翻看着文件,“文博园项目、四号码头改造、江北新区开发……所有重大项目的关键审批文件都在这里了。”
“等等,”周正帆突然指着其中一份文件,“看这个。”
那是2015年的一份《关于支持民营经济发展若干措施的意见(征求意见稿)》,发文单位是省委政策研究室。文件本身没什么特别,但文件页眉处有一行手写的批注:“此稿可发,重点在第三条第二款,可适当强化对科技型民企的扶持力度。”
笔迹刚劲有力,批注者署名“杨”。
“杨……”周正帆脑海里闪过杨天明的名字,“省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杨天明?”
“很可能是他。”孙振涛点头,“这份文件最后正式印发时,第三条第二款确实强化了对科技型民企的扶持,而吴家当时正好投资了几家科技公司,享受了大量政策红利。”
原来如此。周正帆明白了。“老师”网络不仅在项目审批上操作,还在政策制定层面施加影响,为他们扶持的企业创造有利环境。
03号文件夹里是二十几段音频文件。李工点开第一段,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传出来:
“近期巡视组动向异常,建议暂停一切活动。特别是资金流转,必须彻底切断。c07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关键人员可以暂时转移。”
另一个声音回答,同样是电子音:“明白。但文博园二期项目马上要上会,如果现在暂停,可能会引起怀疑。”
“二期项目照常推进,但要做得干净。所有环节都要合法合规,不能留任何把柄。记住,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不是项目。”
“那……那些人怎么处理?”
“按预案执行。能安抚的安抚,不能安抚的……”第一个声音顿了顿,“你明白该怎么做。”
音频到这里结束了。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这些录音是哪来的?”王剑锋问。
李工调出文件属性:“录音时间戳是2023年9月25日,也就是巡视组进驻江市前一周。录音设备应该是高端的远程拾音器,录音质量很好,但声音经过了双重处理,无法还原原声。”
“说话的人是谁?”周正帆问。
“从内容推断,”孙振涛缓缓道,“第一个声音可能是‘老师’,第二个声音可能是关鹏,或者网络里的其他核心成员。”
周正帆让李工继续播放其他音频。接下来的十几段录音,时间跨度从2020年到2023年,内容涉及项目审批、资金运作、人事安排,甚至包括对某些领导干部的“考察评估”。
而在最后一段录音,时间是2023年10月17日,也就是事故发生后第二天,内容让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事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影响。周正帆这个人,你们评估过了吗?”
“评估过了。这个人原则性很强,不好控制。而且他查得很深,已经触及到一些敏感问题了。”
“那就想办法让他知难而退。如果他不退……”声音停了几秒,“就按最坏情况准备。记住,我们经营了十年,不能因为一次事故就毁于一旦。”
“明白。c07那边有什么指示?”
“c07说,该断的必须断,该舍的必须舍。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一些棋子。”
录音到此为止。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是要……”王剑锋没把话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孙振涛深吸一口气,看向周正帆:“正帆,从今天起,你的安保必须升级。我会向省委申请,给你配备专业的警卫力量。”
周正帆却显得异常平静:“他们想动我,说明我查对了方向,触及了核心。这是好事。”
“但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我自己会注意。”周正帆打断他,“现在最重要的是,04和05号文件夹里是什么。”
04号文件夹里只有一个文档,标题是《遗产分配方案》。打开后,里面是一份详细的财产清单,列出了分布在国内外的房产、股票、存款、艺术品等资产,总价值估算超过十亿元。每项资产后面都标注了受益人,大部分是各种离岸公司和信托基金。
而在文档的最后,有一行手写的小字:“若我遭遇不测,所有资产按此方案自动执行。执行人:律师张华。”
“张华?”周正帆想起王磊提到的那个境外号码的机主,“是同一个人吗?”
“很可能。”赵青说,“这个张华,在多个线索里都出现过。他是吴家的常年法律顾问,也是几家离岸公司的注册法人。如果‘老师’真的出了事,这些资产就会通过复杂的信托结构,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这是‘老师’给自己留的后路。”王剑锋冷笑,“十亿资产,真是大手笔。”
周正帆没有评价,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最后一个文件夹:“打开05号。”
05号文件夹的图标和其他四个不同,是一个加了锁的压缩包。李工尝试解压,提示需要密码。
“这次是什么密码?”孙振涛问。
李工敲击键盘:“程序提示需要回答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我的第一个学生是谁?’”
会议室里的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问题?
“试试杨天明。”赵青建议。
李工输入“杨天明”,错误。
“郑向东。”王剑锋说。
错误。
“吴天雄。”周正帆说。
还是错误。
李工皱眉:“程序显示还有两次尝试机会,再错两次,文件夹就会自动销毁。”
自动销毁……所有人都紧张起来。05号文件夹很可能是最重要的部分,如果销毁了,可能就永远失去了关键线索。
“冷静。”孙振涛摆摆手,“想想,‘老师’的第一个学生……不一定是最早加入网络的人,可能是在某个特殊时间点、以某种特殊方式加入的人。”
周正帆闭上眼睛,脑海中快速闪过所有线索:2008年开始的网络,最早的信件,最早的记录,最早的项目……
他突然睁开眼睛:“试试2008年5月12日。”
“日期?”李工疑惑。
“对,日期。2008年5月12日,那是文博园项目前期协调费用的记录时间,也是网络有记录的最早活动。”周正帆说,“如果‘老师’真的是在那时开始组建网络,那第一个学生,可能就是在那时加入的。”
李工输入“”。
屏幕闪烁了一下,跳出第二个问题:“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这个问题更难。如果知道“老师”的真实身份,他们就不用坐在这里猜了。
“试试‘c07’。”赵青说。
错误,还剩一次机会。
“等等。”周正帆按住李工要敲键盘的手,“这个问题可能不是要我们猜名字,而是要我们回答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老师’的真实身份……也许根本不是一个人。”周正帆缓缓道,“而是一个代号,一个象征,一个……”
他脑海里闪过金属箱里的信件,那些自称“学生”的人,那种师徒传承的关系。
“一个位置。”他脱口而出。
“位置?”
“对,一个位置。一个可以传承、可以替代、可以隐藏的位置。”周正帆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老师’可能不是固定的某个人,而是网络核心控制者的代号。谁坐在那个位置上,谁就是‘老师’。”
孙振涛眼睛一亮:“有道理。那这个位置是什么?”
周正帆想起王磊说的“秘书长”,想起名单上c07的职务描述“省府中枢,分管协调”,想起那些能够在省级层面施加影响的种种迹象。
“试试‘秘书长’。”他说。
李工输入“秘书长”。
屏幕再次闪烁,这次跳出了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我最害怕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最致命。因为没有人知道“老师”最害怕什么。
“害怕暴露。”王剑锋说。
“害怕失去权力。”赵青说。
“害怕……死亡?”李工试探道。
周正帆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老师”经营了十年,积累了十亿资产,培养了几十名学生,构建了一个庞大的网络。这样的人,会害怕什么?
权力?他已经在暗中操控了很多权力。
金钱?他已经有花不完的钱。
安全?他给自己留了后路。
那他还害怕什么?
突然,周正帆转过身:“试试‘遗忘’。”
“遗忘?”所有人都看向他。
“对,遗忘。”周正帆说,“一个人,花了十年时间构建一个王国,培养一批门生,积累巨额财富。他最害怕的不是失去这些,而是被遗忘。是他所做的一切,他建立的一切,他影响的一切,最后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被历史彻底遗忘。”
孙振涛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有道理。试试看。”
李工输入“遗忘”。
屏幕暗了一秒,然后,压缩包开始自动解压。进度条缓慢前进:10%...30%...70%...100%。
解压完成。05号文件夹里只有一个文件,是一段视频。
李工点开视频。画面开始播放。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背影。一个穿着中式服装的背影,坐在一张红木书桌前,背对镜头。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
背影缓缓开口,声音经过了处理,但依然能听出是个上了年纪的男性:
“如果你看到这段视频,说明我已经不在了。或者,网络已经暴露,到了最后的时刻。”
“我是‘老师’。当然,这不是我的真名。不过真名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代表了一种力量,一种在这个体系中生存和壮大的方式。”
“我用十年时间,证明了这种方式是有效的。我们扶持企业,他们回馈我们;我们安排位置,他们听从我们;我们制定规则,他们遵守规则。这是一个完美的循环,一个共赢的游戏。”
“但所有的游戏都有结束的时候。我不知道结束的原因是什么——是内部出现了叛徒,是外部加强了监督,还是单纯因为运气不好。但既然结束了,就要有结束的样子。”
视频里的背影转过椅子,但镜头只拍到了他的下半身——一双黑色的布鞋,一条深色的裤子。上半身和脸都在画面之外。
“我留下了这份‘最终指令’,不是给我的学生们的,而是给发现它的人的。我想告诉你几件事。”
“第一,这个网络比你们想象的要深。名单上的四十七人,只是核心成员。在外围,还有上百人的关联网络。你们抓不完的。”
“第二,c07只是我众多合作伙伴中的一个。在省里,在更高的地方,还有其他人。你们就算打掉了这个网络,很快就会有新的网络出现。因为需求在那里,人性在那里。”
“第三,关于我的真实身份……你们不用费心去查了。因为‘老师’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位置,一个角色。我退出了,自然会有别人接替。也许是c07,也许是名单上的某个人,也许……是你们身边的人。”
视频到这里暂停了几秒,背影似乎在思考什么。
“最后,我想对周正帆市长说几句话。”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向周正帆。
“周市长,我知道你在查这个案子。我研究过你,你很优秀,也很固执。你可能会以为,打掉了我,打掉了这个网络,你就赢了。但我告诉你,你赢不了。”
“因为你对抗的不是某个人,不是某个团伙,而是一种生态,一种规则,一种在这个体系里运行了多年的潜规则。你今天打掉了我们,明天会有新的人填补进来。因为权力的本质不会变,人性的贪婪不会变。”
“当然,你可以继续查下去。你可以把名单上的人都抓起来,可以把十亿资产都追回来,可以让我经营十年的一切灰飞烟灭。但然后呢?然后你会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上,四周都是警惕的眼睛,都是潜在的敌人。你会很累,很孤独,最后……可能会怀疑这一切是否值得。”
背影顿了顿,声音里似乎有了一丝疲惫: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在告诉你现实。官场这条路,走得太直的人,往往走不远。这个道理,希望你早点明白。”
视频到这里快要结束了。背影重新转回去,背对镜头。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这段视频设置了一个月后自动销毁。如果你们提前看到它,说明你们确实很有本事。”
“最后,祝你们好运。也祝我自己……能够安静地离开。”
屏幕黑了下去。视频播放完毕。
会议室里久久没有人说话。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远处的城市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是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个房间。
## 第二节 市长办公室的深夜
晚上七点,周正帆回到市政府办公室。
他没有开大灯,只打开了办公桌上的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在桌面上画出一个温暖的圆,圆外是深沉的黑暗。
他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播放着那段视频里的画面和话语。
“你赢不了……你对抗的是一种生态,一种规则……”
“走得太直的人,往往走不远……”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它们可能都是真的。
官场二十年,他见过太多例子。那些坚持原则的人,有的被边缘化,有的被调离,有的甚至被污名化。而那些懂得变通、懂得妥协的人,往往走得更高、更远。
这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但他不甘心。如果每个人都向现实低头,那这个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每个人都认为潜规则无法打破,那明规则还有什么意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妻子林晓薇发来的信息:“女儿画了一幅画,说画的是爸爸在抓坏人。问我爸爸什么时候能回家,她想把画送给你。”
周正帆看着信息,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在女儿眼里,爸爸是英雄,在抓坏人。但在有些人眼里,他可能是个麻烦,是个不识时务的傻子。
他回复:“告诉女儿,爸爸很快就回家。把画留好,爸爸回去要看。”
刚发送,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进。”
于晓伟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餐盒:“市长,您还没吃晚饭吧?食堂给您留了饭。”
“放桌上吧。”周正帆说,“晓伟,你坐,我有话问你。”
于晓伟愣了一下,把餐盒放在桌上,在对面椅子上坐下。
“你跟了我几年了?”周正帆问。
“三年零四个月。”于晓伟回答得很准确,“从您当市长开始,我就给您当秘书。”
“三年多……时间过得真快。”周正帆看着他,“晓伟,你觉得我这三年,做得怎么样?”
于晓伟没想到市长会问这个问题,斟酌着词句:“市长,您为江市做了很多实事。江水治理、老旧小区改造、营商环境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这次事故……但那是意外,不是您的责任。”
“我不是问政绩,我是问做人。”周正帆说,“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于晓伟沉默了更久。他低下头,又抬起来,眼神很真诚:“市长,我说实话。您是我见过的最正直的领导,也是最辛苦的领导。您做事讲原则,做人讲良心,这是您的优点。但……有时候,您太较真了,容易得罪人。”
“得罪人……”周正帆笑了,“是啊,确实得罪了不少人。那你觉得,我该不该继续这么‘较真’下去?”
这个问题让于晓伟不知所措:“市长,这……这是您的选择,我不好说。”
“说说看,就当朋友聊天。”
于晓伟深吸一口气:“市长,如果您问我的意见……我觉得,有些事,可以坚持;有些事,可能需要……变通。官场是个复杂的地方,不是非黑即白。就像下棋,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进两步。”
周正帆点点头,没有说话。于晓伟的话,和“老师”视频里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们都认为,在官场,过刚易折。
“好了,你去忙吧。”周正帆摆摆手,“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于晓伟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市长,饭要趁热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门轻轻关上了。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周正帆打开餐盒,里面是简单的两菜一汤:青椒肉丝、清炒西兰花、紫菜蛋花汤。他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拿起筷子,强迫自己吃了几口。
吃饭的时候,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乡长的时候。那时红旗乡穷得叮当响,乡政府食堂的饭菜就是白菜豆腐,但他吃得很香。因为心里有盼头,觉得只要努力,就能改变现状。
现在他当市长了,吃的饭菜比那时好多了,但心里的那份踏实和满足,却似乎不如从前了。
是因为官越大,责任越大吗?还是因为看到的黑暗越多,就越难保持纯粹?
他不知道。
吃完饭,他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今天的文件。虽然心里很乱,但工作不能停。这就是领导的责任——无论个人情绪如何,都必须保持专业和高效。
八点半,他批阅完最后一份文件,正准备休息一会儿,手机响了。是孙振涛。
“正帆,视频的技术分析出来了。”孙振涛的声音很严肃,“有些发现,你必须知道。”
“您说。”
“第一,视频的拍摄地点,技术组根据背景里的光线角度、窗外景物的模糊轮廓,以及声音的回声特征,判断应该是在省城某个高层建筑的房间里。可能是酒店,也可能是私人住宅。”
“第二,视频里那个背影的坐姿和动作习惯,经过行为分析专家的研判,认为拍摄者年龄在六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型偏瘦,有长期伏案工作的习惯。”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孙振涛顿了顿,“视频里出现过一秒钟的画面,拍到了书桌的一角。在那个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铜质镇纸,镇纸上刻着四个字:‘宁静致远’。”
周正帆的心跳加快了:“这个镇纸……”
“我们查了。”孙振涛说,“这种镇纸是十年前省书法家协会定制的一批礼品,只赠送给了协会的理事以上成员。而当时书法家协会的理事名单里,有一个人,正好符合视频拍摄者的年龄、身高特征,也有长期伏案工作的习惯。”
“谁?”
“省文史研究馆原馆长,柳云山。”
柳云山……周正帆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好像是在某个文化活动的报道里看到过。一位书法家,文史专家,退休前是省文史研究馆馆长,享受什么级别的待遇来着……
“柳云山现在在哪?”他问。
“三年前就退休了,现在住在省城西郊的一个老干部小区。我们的人已经去调查了,但暂时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老师’。”
周正帆思考着。一个书法家,文史专家,会是经营十年**网络的“老师”吗?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反过来想,正是这种身份,才不容易引起怀疑。
“而且,”孙振涛继续说,“柳云山有个学生,你肯定认识。”
“谁?”
“杨天明。”
周正帆愣住了。杨天明,省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老师”网络的核心成员之一,竟然是柳云山的学生?
“我们查了档案,”孙振涛说,“杨天明年轻时在省党校学习期间,柳云山曾经在那里兼课,教过他一学期的书法课。后来杨天明经常去拜访柳云山,两人以师生相称。”
一切似乎都对上了。书法课的老师,“老师”与“学生”的关系,文化人的身份掩护……
“但不能仅凭这些就下结论。”周正帆说,“还需要更多证据。”
“我知道。”孙振涛说,“所以我已经安排了对柳云山的全面调查。包括他的社会关系、财务状况、活动轨迹,以及……他和吴天雄的关系。”
“他和吴天雄认识?”
“何止认识。”孙振涛说,“吴天雄也是书法爱好者,收藏了很多名家作品。柳云山作为省书法家协会的理事,经常参与各种笔会、拍卖会、收藏展。两人至少有二十年的交情。”
周正帆感到一阵寒意。如果柳云山真的是“老师”,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一个文化人的身份作为掩护,以书法为纽带结交各界人士,以师生关系发展网络,以政策影响力为企业谋利……
完美得可怕。
“孙书记,如果柳云山真的是‘老师’,那我们接下来的调查策略需要调整。”周正帆说,“文化人的圈子很特殊,关系网可能比政商圈子更隐蔽、更牢固。”
“你说得对。”孙振涛同意,“所以我决定,对柳云山的调查要秘密进行,不能打草惊蛇。同时,对名单上其他人员的调查要加快,特别是那些可能和柳云山有直接关联的人。”
“我这边会全力配合。”
挂了电话,周正帆走到窗前。夜色中的江市灯火辉煌,这座他治理了三年的城市,此刻显得既熟悉又陌生。他熟悉它的街道和建筑,但那些在暗处涌动的人心和利益,他却未必真的了解。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张正华。
“市长,王磊又交代了一个情况。”张正华说,“他说关鹏曾经让他送过一个包裹到省城,收件人写的是‘柳老师’,地址是省城西郊的一个小区。他当时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地址可能就是柳云山的住处。”
“包裹里是什么?”
“王磊说不知道,包裹是封好的,关鹏交代他不要问,也不要看,送到就行。但他记得包裹不大,像一个文件袋,但拿在手里很沉,好像不只是文件。”
“时间是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大概七月份。”
三个月前……那时候事故还没发生,但巡视组已经要进驻的消息可能已经传出来了。“老师”在那个时候让关鹏送包裹给柳云山,里面会是什么?是转移的资产?是销毁的指令?还是……其他的秘密?
“知道了。”周正帆说,“继续审讯王磊,看他还能想起什么。特别是关于关鹏和‘老师’联系的具体细节。”
“明白。”
刚结束通话,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这次是马国强。
“市长,香港那边有消息了。”马国强声音急促,“‘海洋之星号’货轮在香港停靠后,香港警方登船搜查,没找到吴雨欣。但他们在船上发现了一个隐蔽的舱室,里面有生活痕迹,还有……这个。”
马国强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小的船舱,舱壁上贴着一张江市地图,地图上用红笔画了好几个圈,其中一个圈的位置,赫然是四号码头。
“这是吴雨欣的舱室?”周正帆问。
“应该是。舱室里还发现了一些女性用品,以及这个——”马国强又发来一张照片,是一本护照的复印件,名字是“李雨”,照片是吴雨欣,但出生日期和国籍都改了。
“假护照。”周正帆皱眉,“她用这个护照下船了?”
“可能。香港警方调取了码头的监控,发现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女性,在船靠港后不久就下船了,用的是‘李雨’的护照。体貌特征和吴雨欣很像。”
“她去了哪里?”
“出了码头就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牌是香港本地的,但查了是套牌车。车子在市区转了几圈后,就消失了。”
又跟丢了。周正帆感到一阵烦躁。吴雨欣手里肯定有重要证据,不能让她跑了。
“继续追查。”他说,“通知国际刑警组织,发布红色通缉令。同时,查吴雨欣在香港的社会关系,看她可能投靠谁。”
“已经在查了。另外,市长,还有一件事……”马国强犹豫了一下,“我们监听到一个加密通讯,内容提到‘老师’可能已经离开省城,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哪里?”
“通讯里没说具体地点,但提到了‘山清水秀’‘适合养老’。技术组分析,可能是指某个风景区的疗养院,或者……老家的宅子。”
周正帆立刻想起柳云山。一个退休的文化人,如果要躲起来,会去哪里?老家的宅子?还是某个偏僻的疗养院?
“查柳云山的老家在哪里,以及他名下还有哪些房产,特别是那些不在省城的。”
“柳云山?”马国强愣了一下,“是那个书法家?”
“对。他现在是‘老师’的重要嫌疑人。”
“明白了,我马上查。”
挂了电话,周正帆感到一阵疲惫。一个接一个的线索,一个接一个的发现,但真相似乎总是隔着一层雾,看得见,摸不着。
他走到沙发边,躺下。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几个月来的所有画面:爆炸现场的火光,遇难者家属的泪水,沈默被炸毁的汽车,郑向东被带走时的背影,金属箱里的秘密,视频里那个神秘的背影……
突然,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他想起视频里的一个细节:那个背影说话时,右手的小拇指会不自觉地翘起来。这是一个很小的习惯动作,一般人不会注意。
柳云山有没有这个习惯?
他立刻给孙振涛打电话:“孙书记,视频里那个背影,右手小拇指是不是会翘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孙振涛说:“我让人重新看一遍视频……是的,有这个细节。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我记得……在一次文化活动上,我见过柳云山现场写字。他握笔的时候,小拇指就是翘起来的。当时还觉得这个姿势很特别。”
电话那头传来孙振涛深吸一口气的声音:“这是个重要的识别特征。我马上安排人去核实,看柳云山平时有没有这个习惯。”
“如果确认了……”
“如果确认了,那柳云山就是‘老师’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孙振涛说,“正帆,你立了大功。这么细微的细节都能注意到。”
“只是碰巧想起。”周正帆说,“孙书记,如果柳云山真的是‘老师’,那我们可能时间不多了。他知道我们在查他,可能会采取极端措施。”
“我知道。”孙振涛声音严肃,“我已经向省委罗书记汇报了,请求批准对柳云山采取必要措施。但在省委批准前,我们只能监控,不能行动。”
“明白。”
挂了电话,周正帆再也睡不着了。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他和妻子、女儿的合影,照片上的女儿才五岁,笑得像个小太阳。
那是五年前拍的。现在的女儿已经十岁了,长得很快,快到他肩膀了。他错过了女儿成长的很多瞬间,错过了她的生日,错过了她的家长会,错过了她第一次登台表演……
“爸爸,你什么时候能回家陪我?”女儿每次打电话都会问这个问题。
他总是回答:“快了,等爸爸忙完这阵子。”
但现在想来,他可能永远都忙不完。官场上的事,一件接一件,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就算打掉了“老师”网络,还会有新的问题,新的挑战。
这就是选择的代价。选择了这条路,就选择了责任,选择了忙碌,选择了牺牲。
他把相框放回抽屉,重新坐回椅子上。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市政府大院里只剩下几盏路灯还亮着。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闪烁,显示有一条新信息。是省纪委工作组发来的:“柳云山住处监控显示,他今晚八点出门,至今未归。车辆驶往城郊方向,目前正在跟踪中。”
周正帆盯着这条信息,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老师”要跑了吗?
## 第三节 追捕与抉择
凌晨一点,省城西郊。
两辆黑色的SUV悄无声息地停在一条乡间小路边。车上下来六个人,都穿着便装,但动作训练有素。为首的正是省公安厅经侦局副局长王剑锋。
“目标车辆最后消失在这一带。”一名队员指着平板上的地图,“前面三公里就是山区,小路很多,不好跟踪。”
王剑锋拿起夜视望远镜,望向远处的山影。“他应该不是要进山,而是要去山里的某个地方。查一下这一带有没有柳云山名下的房产,或者他的亲戚朋友有没有在这里的。”
“查过了。”另一名队员汇报,“柳云山有个妹妹,嫁到了这一带的一个村子。她家在村子最里头,靠着山脚。”
“具体位置?”
队员在地图上标出一个点:“这里。从我们现在的位置过去,大概五公里,但都是小路,车开不进去,只能步行。”
王剑锋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十分。“留两个人看车,其他人跟我步行前进。注意隐蔽,不要打草惊蛇。”
四名队员迅速检查装备,跟着王剑锋钻进夜色中的小路。乡村的夜晚格外安静,只有虫鸣和他们的脚步声。月光被云层遮住,只能靠夜视仪看清前路。
走了大约半小时,前方出现了一个村子的轮廓。几盏零星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睡了。
“目标妹妹家在哪?”王剑锋压低声音问。
队员指向村子最西边的一栋两层小楼:“就是那栋。楼里还有灯光,应该还有人没睡。”
王剑锋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那栋小楼。楼下的窗户透出灯光,隐约能看到有人影晃动。楼上的窗户黑着,但窗帘似乎动了一下。
“他可能已经发现我们了。”王剑锋说,“分成两组,一组从正面接近,一组绕到后面。如果柳云山在里面,立即控制。如果不在,询问他妹妹,弄清楚他的去向。”
“明白。”
两组队员迅速散开,像幽灵一样融入夜色。王剑锋带着一名队员从正面接近,另一组三人绕向屋后。
距离小楼还有五十米时,王剑锋突然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停止前进。他听到了什么声音——是汽车引擎的声音,从村子另一头传来。
“他可能要从另一条路跑。”王剑锋对着耳麦说,“后组注意,可能有车辆要从你们那边出来。”
话音未落,小楼后面的车库门突然打开,一辆黑色的轿车冲了出来,车灯没开,在夜色中像个幽灵。
“拦住他!”王剑锋下令。
后组的三名队员已经就位,两人站在路中间,举着停车牌,一人持枪警戒。但轿车不但没减速,反而加速冲了过来。
“闪开!”持枪队员大喊。
两名队员向两侧扑倒,轿车擦着他们的身边冲了过去。持枪队员开枪示警,但轿车已经消失在村路尽头。
“追!”王剑锋冲回停车的地方,两辆SUV轰鸣着启动,沿着轿车逃跑的方向追去。
夜色中的追逐战开始了。前面的轿车开得飞快,在小路上左冲右突,显然司机对这里的路很熟。后面的两辆SUV紧追不舍,但小路狭窄弯曲,很难超车。
“通知前方设卡!”王剑锋一边开车一边下令,“不能让他上大路!”
但已经晚了。追了大约十公里后,小路连接上了一条县级公路。轿车上了公路,速度更快了。
“他要去哪里?”副驾驶的队员看着导航,“前面二十公里是高速公路入口,如果让他上了高速,就难追了。”
王剑锋猛踩油门,SUV的引擎发出怒吼,慢慢拉近了和轿车的距离。但就在这时,轿车突然一个急转弯,拐进了一条更小的土路。
“跟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冲进土路。这条路更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两边都是农田。轿车在前面扬起一片尘土,后面的SUV几乎看不清路。
追了大约五公里,前方出现了一条河。土路在河边中断,只有一个简陋的渡口,停着一条小渡船。
轿车在渡口停下,一个人从车上下来,快速跑向渡船。
“是他!”王剑锋看清了那个人的背影,正是柳云山。
SUV在渡口紧急刹车,王剑锋和队员们跳下车,追向渡口。但柳云山已经上了渡船,船夫正在解缆绳。
“停船!警察!”王剑锋大喊。
柳云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月光下,那张脸平静得可怕。他没有说话,只是对船夫挥了挥手。船夫用力一撑,渡船离岸,向河对岸划去。
这条河不宽,大约五十米,但水流湍急。王剑锋看着渡船慢慢远去,立即下令:“联系对岸的同志,在对面渡口拦截。我们绕路过去!”
但绕路需要时间。最近的桥在十公里外,等他们绕过去,柳云山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河对岸突然亮起了车灯。几辆警车从树林里冲出来,停在渡口。柳云山的船刚好靠岸,他刚下船,就被警察围住了。
王剑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是省纪委工作组安排的拦截。孙振涛书记早就料到了柳云山可能逃跑,在对岸也布置了人手。
他松了一口气,拿起对讲机:“目标已控制,我们马上过河。”
等王剑锋绕路过河赶到对岸时,柳云山已经被戴上手铐,押上了一辆警车。他穿着简单的中式服装,头发花白,面容清瘦,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退休老人,完全不像经营十年**网络的“老师”。
“柳云山,我们是省纪委工作组的。”王剑锋走到警车旁,“请你配合调查。”
柳云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没有说话。
“带走。”王剑锋挥手。
凌晨三点,柳云山被带到省城的一个秘密办案点。孙振涛已经等在那里,和他一起的,还有周正帆——他是连夜从江市赶过来的。
审讯室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柳云山坐在椅子上,手铐已经取下,但两边各站着一个工作人员。
孙振涛和周正帆走进来,在对面坐下。孙振涛打开文件夹,周正帆则静静地看着柳云山。
“柳云山同志,”孙振涛开口,“你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柳云山抬起头,眼神平静:“不知道。我一个退休的老头子,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各位领导。”
“真的不知道吗?”孙振涛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是金属箱里那把黄铜钥匙的照片,“这把钥匙,你认识吗?”
柳云山看了一眼,摇头:“不认识。”
“那这个呢?”孙振涛又抽出一张照片,是视频里那个背影的截图,虽然看不到脸,但那个翘起的小拇指清晰可见。
柳云山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这是什么?我不明白。”
“柳云山,”周正帆开口了,“我们查过了。视频拍摄的房间,窗外的景色,墙上的画,书桌上的镇纸,都指向你在省城的住处。更重要的是,视频里那个人右手小拇指的习惯性动作,和你写字时的习惯一模一样。”
柳云山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笑了。那笑容很淡,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嘲讽:“周市长,你观察得很仔细。但仅凭这些,就能证明什么吗?”
“不能。”周正帆承认,“所以我们需要你的解释。为什么你的住处会有那个视频?为什么你的镇纸会出现在视频里?为什么你和杨天明、吴天雄这些人有这么多年的密切往来?”
柳云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我累了,不想说话。有什么问题,让我的律师来问吧。”
“柳云山,”孙振涛声音严厉起来,“你现在涉嫌组织、领导重大**网络,涉嫌多项严重违纪违法行为。这不是普通的谈话,这是组织审查。你有义务配合,也有权利请律师,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回答问题。”
柳云山睁开眼睛,看着孙振涛,又看看周正帆。许久,他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们一些事。”
他坐直身体,眼神变得深邃:“首先,我承认,我就是‘老师’。那段视频是我录的,那个网络是我建的,那些事是我做的。”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他亲口承认,周正帆还是感到一阵震动。
“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柳云山笑了,“周市长,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天真。在这个世界上,做任何事都需要理由吗?如果非要一个理由,那就是……我能做,我想做,我做了。”
“你做这些,就是为了钱?”周正帆追问。
“钱?”柳云山摇头,“钱只是工具,是手段,不是目的。我的目的……是影响力,是控制力,是一种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塑造世界的感觉。”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当了三十年的文史研究馆馆长,写了无数的文章,做了无数的研究,但那些有什么用?不过是纸上谈兵,是自娱自乐。我想要的是真正的改变,是在现实中留下痕迹。”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孙振涛问。
“这种方式怎么了?”柳云山反问,“我扶持企业,企业创造了就业,缴纳了税收;我安排干部,那些干部至少有能力,能把事情办好;我影响政策,那些政策至少对经济发展有好处。我做的,难道不是好事吗?”
“但你受贿,你操纵,你违法。”周正帆说。
“违法?”柳云山笑了,“周市长,你太年轻了。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是法?法是写在纸上的规则,但真正的游戏规则,从来不在纸上。我只不过是在按照真正的规则玩游戏而已。”
“你的游戏害死了十九个人。”周正帆声音冷了下来,“金光化工的爆炸,就是因为你为了利益,给了他们三个月的整改期。那十九个人,就是死在你的游戏规则下。”
柳云山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那是个意外。”他最终说,“我没想害死任何人。我只是……想平衡各方面的利益。企业需要时间整改,领导需要面子,工人需要工作……我只是想找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但十九个人死了。”周正帆一字一句地说,“他们的家人,永远失去了亲人。这不是意外,这是你选择的结果。”
审讯室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名单上的人,你都会交出来吗?”孙振涛打破沉默。
柳云山抬起头:“我可以交出来。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放过我的家人。”柳云山说,“我做的事,我一个人承担。我的妻子、儿子、女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有……给我一个体面的结局。”
“体面的结局?”
“我不想像郑向东那样,被带走,被审判,被所有人唾弃。”柳云山说,“我宁愿……安静地离开。”
周正帆和孙振涛对视一眼。他们都听懂了柳云山的意思——他想自杀。
“这不可能。”孙振涛说,“你必须接受法律的审判,为你所做的一切承担责任。”
柳云山笑了,那笑容很凄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好吧,那我换个条件——让我见一个人。”
“谁?”
“杨天明。”
孙振涛皱眉:“为什么?”
“有些话,我想当面对他说。”柳云山说,“毕竟,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孙振涛思考了一会儿,看向周正帆。周正帆微微点头。
“可以安排。”孙振涛说,“但不是现在。等你交代完所有问题之后。”
柳云山点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开始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柳云山交代了他十年来的所有活动。从2008年组建网络开始,到2015年网络扩张,到2019年吸纳c07,到2023年事故发生后的危机处置。他交代了每一个核心成员的身份,每一次重大操作的细节,每一笔资金的流向。
周正帆一边记录,一边感到心惊。这个网络的深度和广度,远超他的想象。它不仅涉及省市两级,还渗透到了国有企业、金融机构、高等院校,甚至一些重要的研究机构。
而c07的身份,更是让他震惊——竟然是省政府的一位副秘书长,分管办公厅工作,能够接触到大量的核心信息和文件。
“最后一个问题,”孙振涛问,“你为什么要录那段视频?为什么要留下‘最终指令’?”
柳云山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因为我知道,这个游戏总有一天会结束。我不怕结束,但我怕……被遗忘。那段视频,那些指令,是我存在过的证明。我想让后来的人知道,曾经有一个人,用他的方式,影响了这个世界。”
他看向周正帆:“周市长,我说过,你赢不了。因为就算你打掉了我,打掉了这个网络,那些规则还在,那些人性的弱点还在。很快就会有新的‘老师’,新的网络。”
“也许吧。”周正帆平静地说,“但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我就会继续战斗。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也许我最终赢不了,但至少,我让那些想做坏事的人知道,有人会反抗,有人会追查,有人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柳云山看着他,眼神复杂。许久,他点点头:“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在这个时代,理想主义者很难生存。但我……敬佩你。”
审讯结束时,天已经亮了。晨光透过审讯室的小窗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周正帆走出办案点,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空气很新鲜,带着露水和青草的味道。
孙振涛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辛苦了,又是一夜没睡。”
周正帆接过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孙书记,柳云山交代的这些……省里会怎么处理?”
“依法处理。”孙振涛说,“不管涉及到谁,不管级别多高,都要一查到底。这是罗书记的指示,也是中央的要求。”
“那c07……”
“已经控制了。”孙振涛说,“今天早上六点,省纪委的同志去了他的办公室。他看到我们,很平静,只说了一句:‘终于还是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周正帆想起柳云山说的那句话:“这个游戏总有一天会结束。”
是的,结束了。至少,这个网络结束了。
但他知道,柳云山说得对,只要规则还在,只要人性还在,就还会有新的游戏,新的玩家。
他的战斗,还远没有结束。
手机震动了。是妻子发来的信息:“女儿醒了,问我爸爸抓到坏人了吗。我说抓到了,她很高兴,说爸爸真厉害。”
周正帆看着这条信息,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他回复:“告诉女儿,坏人抓到了,但爸爸还有别的工作。等忙完了,一定回家陪她。”
发送完,他收起手机,对孙振涛说:“孙书记,我回江市了。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去吧。”孙振涛拍拍他的肩膀,“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周正帆点点头,坐进车里。车子驶出院子,驶向通往江市的高速公路。
晨光中,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新的战斗,也在等待着。
(第94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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