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周正帆的公务车驶入省委大院时,夕阳的余晖正将省纪委那座庄重的苏式建筑染成暗金色。他拎着简单的公文包走下车,抬头望了望政策研究室所在的辅楼。与江市政府的现代化大楼相比,这座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显得低调而内敛,墙面上爬满了生长茂密的常青藤。
“周主任,欢迎欢迎!”一个四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快步从门厅迎出,热情地握住周正帆的手,“我是政研室综合处处长马明伟,李副主任正在会议室等您。”
“麻烦你们了。”周正帆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门厅入口处悬挂的“严谨、求实、创新、服务”八字室训,随着马明伟走进大楼。
走廊两侧的墙面是淡绿色的涂料,部分墙皮因年代久远有些细微裂纹,但打扫得一尘不染。他们在一间挂着“第三会议室”牌子的房门前停下,马明伟轻轻推开门。
“正帆同志来了!”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者从座位上起身,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夹克,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如同绽开的菊花。周正帆认得他,这是政研室主持日常工作的副主任李为民,一位在省内以治学严谨、人品端正着称的经济学家型官员。
“李主任,您好!”周正帆快走两步,与李为民紧紧握手。
“一路辛苦啦!”李为民用力晃了晃手臂,然后向会议室里另外几位起身相迎的干部介绍道,“这位就是咱们新来的副主任周正帆同志,之前在江市主持政府工作,是位有丰富实践经验的猛将啊!”
一番寒暄介绍后,周正帆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下首位置坐下。李为民坐在主位,笑着说道:“正帆,按照省委组织部的安排,你今后主要负责宏观经济研究和改革政策评估方面的工作,正好发挥你的特长。咱们政研室虽然是‘冷衙门’,但却是省委的‘智囊团’,责任一点也不轻啊。”
“我一定尽快熟悉情况,在李主任的领导下,把工作做好。”周正帆诚恳地表态。
“你的办公室在308,已经收拾好了。马处长,”李为民转向马明伟,“你带正帆同志去安顿一下,然后把近期重点课题的相关材料送过去。正帆啊,今天你先熟悉熟悉环境,明天上午我们再开个主任办公会,详细研究工作分工。”
周正帆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约有十五平米,陈设十分简单:一套用了有些年头的办公桌椅,一个书柜,一组待客沙发,窗台上摆着两盆长势喜人的绿萝。与他在江市那间宽敞明亮、可俯瞰城市全景的市长办公室相比,这里显得狭小而朴素,但他心中却奇异地感到一种安宁。
他刚在办公桌后坐下,马明伟就抱着一大摞文件进来了。
“周主任,这是室里去年的工作总结、今年的工作要点,还有几个正在进行的重点课题资料。”马明伟将文件整齐地码放在办公桌一角,“您先看着,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我的办公室就在斜对面。”
“谢谢马处长。”周正帆拿起最上面一份《全省开发区土地集约利用情况调研报告》翻了翻,“咱们处里现在有多少人?”
“综合处编制十二人,实有十人,其中三位是去年刚考录的选调生,年轻人干劲很足。”马明伟扶了扶眼镜,语气恭敬而适度。
周正帆点点头,正要再问些什么,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
“马处,您要的茶……”女孩看到周正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略带紧张的笑容,“您就是新来的周主任吧?我叫苏晓冉,综合处的。给您泡了杯茶,不知道您习惯喝什么,就按李主任的习惯泡了绿茶。”
“谢谢小苏同志。”周正帆接过茶杯,和蔼地点点头。女孩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扎着利落的马尾,眼睛很大,透着机灵。
马明伟笑着补充道:“主任,晓冉是处里的笔杆子,京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文字功底很扎实。”
苏晓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马处您过奖了。周主任,您先忙,我出去了。”说完,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周正帆喝了一口茶,清新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他翻开那份工作要点,开始认真阅读。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打开办公桌上的台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桌面。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妻子林晓薇发来的信息:“安顿好了吗?新环境怎么样?我和小雅等你回家吃饭。”
周正帆心里一暖,回复道:“都好了,办公室很安静。这就回去。”
他收拾好桌面,拎起公文包走出办公室。整个三楼静悄悄的,大多数办公室已经熄了灯,只有综合处那边还有一间办公室亮着。他路过时,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苏晓冉还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神情专注。
马明伟的办公室也还亮着灯,门开着,他正在打电话,语气似乎有些焦虑:“……我知道时间紧,但这篇稿子李主任明天一早就要……对,核心观点一定要突出深化改革这个主线……”
周正帆没有打扰,轻轻走下楼梯。省委大院里路灯已经亮起,晚风带着初冬的凉意拂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与在江市时截然不同的氛围——那里总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充斥着无数紧急的事务、突发的危机和复杂的人际博弈;而这里,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安静和有序。
但他心里明白,这种安静之下,未必没有暗流涌动。自己从一地主官调任闲职,在很多人看来是政治上的挫折,那些隐藏在江市风波背后的势力,恐怕也正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走到大院门口,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政研室所在的辅楼。三楼的灯光大多已熄灭,只有综合处的那扇窗户还亮着,像黑夜中一颗不起眼的星。
第二天一早,周正帆提前二十分钟来到办公室。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苏晓冉已经在了,正拿着抹布擦拭走廊窗台。
“周主任早!”见到他,苏晓冉立刻直起身,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早,小苏。来得这么早?”
“习惯了,早上脑子清醒,适合构思一些难写的材料。”她指了指周正帆的办公室,“您办公室的开水我已经打好了。”
“谢谢,辛苦了。”周正帆点点头,走进办公室。办公桌果然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热水瓶放在墙角的茶几上。
八点半,主任办公会在小会议室准时开始。除了李为民和周正帆,还有另一位副主任赵立春,分管党建和社会事业研究,是位身材微胖、话不多的中年男子。
李为民首先传达了省委主要领导近期对政研室工作的几条批示精神,然后开始讨论明年的重点课题规划。
“明年是‘十四五’规划中期评估年,省委很关注。”李为民翻着面前的资料,“发改委那边已经启动了官方评估,但罗治国书记希望我们政研室能独立拿出一份评估报告,特别是针对创新驱动和绿色发展这两个短板,要做深入分析。”
赵立春点点头:“社会事业组这边可以配合,教育、医疗等民生指标的完成情况,与创新、绿色发展的协同性值得关注。”
“正帆,你觉得呢?”李为民看向周正帆。
周正帆沉吟片刻,开口道:“既然省委要求我们独立评估,就不能只是简单复述发改委的数据和结论。我建议,除了常规的指标分析,可以选取几个有代表性的地市和园区进行深度调研,特别是那些进度明显滞后或严重超前的领域,要找出背后的真实原因。报告不仅要反映成绩,更要敢于揭示问题,提出有针对性的、能落地的政策建议。”
李为民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正帆同志这个思路很好,更深入,也更务实。那这个课题就由你牵头负责,怎么样?”
“我没问题。”周正帆爽快答应。
“好!宏观组和区域组的力量你都可以调动,需要下去调研时,我负责跟省委办公厅协调。”李为民拍板,接着又讨论了几个其他课题。
散会后,李为民叫住周正帆:“正帆,你留一下。”
等其他人都离开,李为民关上门,坐回周正帆身边,语气变得推心置腹:“正帆啊,这里没外人,我说几句体己话。江市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你能来政研室,是罗书记亲自点的将。这里虽然清苦,没实权,但位置超脱,看问题反而能更客观、更深入。是个静下心来学习思考的好地方,也是个……避风的地方。”
周正帆心中微动,从李为民的话语中,他感受到了真诚的关怀和某种暗示。
“我明白,李主任。既来之,则安之。我会摆正位置,做好分内工作。”
“好,好啊。”李为民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经历些风雨不是坏事。厚积才能薄发。”
回到办公室,周正帆仔细品味着李为民的话。“避风的地方”?这是指省委主要领导的保护性安排,还是暗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他甩甩头,暂时抛开这些杂念,拿起马明伟送来的课题资料,开始仔细研读。既然接下了任务,就必须全力以赴。这是他多年来的工作习惯。
下午,他让马明伟通知宏观组和区域组的负责人来开会,初步讨论课题框架和分工。会议刚开始不久,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苏晓冉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为难的神色,走到周正帆身边,低声道:“周主任,外面有两位从江市来的同志,说是您以前的部下,想见见您。我说您在开会,他们坚持要等……”
周正帆微微皱眉。他刚到新岗位第一天,江市就有人找上门来?是正常的礼节性拜访,还是别有目的?
“他们说了姓名和单位吗?”
“一位姓魏,说是发改委的;另一位姓张,是纪委的。”
魏长明和张正华?周正帆心中一震。他们怎么会这个时候一起来省城?
“请他们到我办公室稍坐,我马上就来。”周正帆对苏晓冉吩咐道,然后向与会的几位组长致歉,“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咱们明天上午继续讨论。请大家按照刚才的分工,先准备一个初步思路。”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起身离开。
周正帆平复了一下心绪,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推开门,只见魏长明和张正华果然坐在沙发上,两人都是一脸风尘仆仆,神色凝重。
“老领导!”见到周正帆,魏长明立刻站起身,语气激动。
张正华也站了起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周正帆,低声道:“正帆,我们不得不来这一趟。”
周正帆反手关上门,目光扫过两位老部下:“出什么事了?”
魏长明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递给周正帆:“联合工作组昨天突然下发通知,暂停了江北老工业区所有未开工的配套项目,要求进行全面审计!理由是……资金使用存在疑点,需要核查!”
周正帆接过材料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这份通知措辞严厉,直接质疑搬迁补偿资金的合规性,并暗示之前的高速推进可能存在“萝卜快了不洗泥”的问题。
“这不仅仅是叫停项目,”张正华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愤怒,“这是在否定我们之前的所有工作!更麻烦的是,工作组约谈了我,明确询问你在项目审批中是否施加了‘不当影响’,是否与特定企业存在‘利益输送’!”
周正帆的心猛地一沉。果然,矛头最终还是直接对准了他本人。
“还有更蹊跷的,”魏长明补充道,“工作组要求我们提供近三年来所有与你单独汇报工作、或者你批转过具体批示的项目清单。这分明是要从经济问题上找你的突破口!”
周正帆将材料放在茶几上,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低垂,仿佛一场冬雨即将来临。
对手的反扑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他刚刚离开江市,对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彻底清算,不仅要否定他的工作,更要将他个人置于死地。
“郑向东书记是什么态度?”他停下脚步,问道。
“郑书记?”魏长明苦笑一下,“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工作组同时也在查市委在干部任用上的问题,据说收到了不少关于他用人唯亲的举报。”
张正华叹了口气:“现在的江市,简直是人人自危。很多之前积极支持改革的干部,现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关注’和‘提醒’。之前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工作势头,眼看就要……”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周正帆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他想到那些期盼着搬入新居的江北老百姓,想到那些在改革中看到希望的企业,想到魏长明、张正华这些一心干事的干部……难道这一切,都要因为针对他个人的政治斗争而付诸东流吗?
“你们回去后,”周正帆沉思良久,缓缓开口,“第一,绝对配合工作组的调查,不要有任何抵触情绪,他们需要什么材料,就提供什么材料,实事求是,不隐瞒,不夸大。”
“第二,长明,江北项目的手续、标准、流程,都是经过集体决策和严格审计的,经得起查。你要稳住神,该做的前期工作不能停,但要更加谨慎,每一步都要留下清晰台账。”
“第三,正华,”他看向张正华,“你是纪检干部,更清楚纪律的严肃性。关于我个人的任何问题,你如实向组织反映,不必有任何顾虑。”
“老领导!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魏长明急道。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周正帆摆摆手,打断他,“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相信组织,相信程序。你们在这个时候来看我,有心了,但也很敏感。吃完午饭就立刻回去,不要耽搁,也不要再来看我。”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魏长明和张正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担忧。
送走两位老部下,周正帆独自站在窗前。雨点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他想起李为民说的“避风的地方”,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风暴已然来临,哪里又有真正的避风港呢?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走过去接起。
“周主任,我是马明伟。省委办公厅刚发来一个通知,明天下午两点,罗治国书记要听取政研室关于明年重点课题设想的汇报,要求各位副主任都参加。”
“知道了,谢谢马处长。”周正帆放下电话,深吸了一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他重新坐回办公桌前,翻开了那份“十四五”规划中期评估课题的资料。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 **第二节**
次日下午一点五十分,周正帆与李为民、赵立春准时来到省委常委楼三楼的第二会议室。会议室布置得简洁庄重,深红色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脚步声,椭圆形的会议桌中央摆放着几盆清新的绿植。
罗治国书记还没有到,省委秘书长秦怀远和政研室的几位主任先进行了简单的交流。一点五十五分,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罗治国书记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神情严肃,目光锐利。
“罗书记!”所有人都站起身。
“坐,都坐。”罗治国摆了摆手,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在周正帆脸上略微停顿了一下,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汇报由李为民主讲,他详细阐述了政研室明年的六大重点课题设想,包括“十四五”规划中期评估、深化放管服改革跟踪研究、促进共同富裕的路径探索等。罗治国听得很认真,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
当李为民汇报到由周正帆牵头的“十四五”规划中期评估独立调研设想时,罗治国抬起头,看向周正帆:“正帆同志,这个深入基层、聚焦问题的思路不错。你认为目前规划实施中最突出的短板是什么?”
周正帆沉吟一瞬,从容应答:“罗书记,从初步掌握的数据看,最突出的短板可能在两个方面:一是创新驱动方面,研发投入强度与先进省份仍有差距,尤其是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的投入不足,科技成果本地转化率和产业化率不高;二是绿色发展方面,部分传统产业密集地区产业结构调整缓慢,能源资源约束趋紧,生态环境治理成效尚不稳固,绿色低碳转型的压力较大。”
“嗯,”罗治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题抓得比较准。那么,你认为根源在哪里?”
“原因是多方面的,”周正帆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有历史形成的产业结构惯性问题,有体制机制障碍,比如科技评价体系有待完善,市场在创新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发挥还不够充分;也有一些地方在贯彻新发展理念上存在偏差,紧迫感和主动性不足,甚至存在‘穿新鞋走老路’的倾向。”
他没有点名具体地市,但话语中的针对性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
“解决办法呢?”罗治国追问,眼神中带着考较。
“我认为需要多管齐下。”周正帆镇定自若,“一是要强化目标导向和问题导向,对规划确定的硬指标、硬任务实行严格考核问责;二是要深化相关领域改革,特别是科技体制、财税体制和生态环境监管体制的改革,破除体制机制障碍;三是要大力优化营商环境,激发市场主体活力和社会创造力;四是要树立正确政绩观,引导干部真正把精力放到推动高质量发展上来。”
罗治国听完,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思路很清晰嘛!政研室就是需要这样,能发现问题,敢分析问题,善提出解决办法。正帆同志刚从地方上来,对基层情况熟悉,你的感受和思考很宝贵,要融入到课题研究中去。”
“是,罗书记,我们一定认真落实您的指示。”李为民连忙接话。
罗治国又就其他几个课题提了些要求,最后总结道:“总体来看,政研室明年的工作设想是围绕中心、服务大局的,我原则同意。希望你们发扬严谨细致的学风,深入调查研究,拿出更多有分量、有价值的成果,为省委决策提供高质量参考。”
汇报会持续了一个小时。散会后,罗治国率先离开,秦怀远秘书长跟在他身后。走到会议室门口,罗治国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对周正帆道:“正帆同志,你留一下。”
周正帆心中一凛,停住脚步。李为民和赵立春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离开了会议室。
罗治国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背对着周正帆,缓缓开口:“江市的事情,省委是了解的。”
周正帆站在他身后,没有接话,静静等待下文。
“工作组的调查,是必要的程序。”罗治国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周正帆,“一个干部,尤其是主要领导干部,经历一些检验,不是坏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我明白,罗书记。我完全接受组织的审查。”周正帆坦然道。
“你的能力,省委是看到的。把你放到政研室,是希望你能暂时跳出具体事务,从更宏观的层面思考一些问题,沉淀沉淀,积累积累。”罗治国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要有思想包袱,也不要受一些杂音的干扰。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谢谢罗书记的信任和爱护。”周正帆诚恳地说,“我一定珍惜这个机会,加强学习,做好本职工作。”
罗治国点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好了,去工作吧。”
周正帆走出会议室,心中五味杂陈。罗书记的话,既是安抚,也是提醒,更是某种程度的背书。这让他感到一丝温暖,但同时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依然处于风暴的视野中心,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回到政研室,他立刻投入工作,召集课题组成员,详细部署调研方案。他决定亲自带队,选取典型的创新型城市和传统工业基地各一个,进行为期一周的深入蹲点调研。
几天后,周正帆带着宏观组组长刘斌和苏晓冉,轻车简从,来到了调研第一站——位于省南部的传统工业城市,龙泉市。
龙泉以煤炭和钢铁立市,曾经辉煌一时,但近年来随着资源枯竭和环保压力加大,转型发展步履维艰。接待他们的是市发改委一位姓王的副主任,态度客气而谨慎,汇报材料写得四平八稳,成绩讲得多,问题谈得少。
“王主任,感谢你们的介绍。”周正帆听完汇报,合上笔记本,“这样吧,下午我们不去看规划展厅了,能不能安排我们去几个代表性的企业,特别是那些经营比较困难的老国企,还有正在转型中的民营企业看看?”
王副主任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周主任,那些老国企情况比较复杂,环境也不好,怕影响领导心情。要不还是去看看我们新建的高新技术产业园……”
“王主任,”周正帆温和而坚定地打断他,“我们就是来了解真实情况的。好的要看,不好的更要看。只有看到真问题,我们的研究才能有的放矢。”
王副主任无奈,只得安排车辆,下午带他们去了龙泉最大的困难国企——龙山煤矿机械厂。
厂区占地广阔,但显得十分破败。高大的厂房墙皮剥落,窗户玻璃很多已经破损,厂区内杂草丛生,只有少数车间还传出机器声。厂党委书记和厂长早早等在门口,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同志,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愁容和疲惫。
“周主任,欢迎各位领导来厂里指导工作!”厂长老陈紧紧握住周正帆的手,声音有些沙哑。
周正帆看着这位比自己年纪还大、却已头发花白的厂长,心中感慨,用力回握了一下:“陈厂长,辛苦你们了。我们就是来学习的,想听听咱们厂里的真实情况。”
他们走进一个还在生产的车间,机器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切削液的味道。工人们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在机床前专注地操作着。看到有领导进来,他们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埋头工作,眼神麻木。
“厂里现在还有多少在岗职工?”周正帆大声问跟在身边的老陈。
“正式在岗的还有八百多人,另外有将近两千人处于‘内退’或‘待岗’状态。”老陈叹了口气,“订单太少,养不活这么多人。可这些都是跟了厂子一辈子的老工人,很多一家几口都在厂里,不敢轻易下岗啊!”
“主要困难在哪里?”周正帆问。
“一个是产品老旧,竞争力不行。煤矿行业不景气,我们的主打产品卖不动。想转型,搞新产品,一是没技术,二是没资金。”老陈指着车间里的设备,“这些机器,还是八十年代进口的,早就该淘汰了。可想更新,谈何容易!”
“政府没有扶持政策吗?”一旁的刘斌问道。
“有是有,但申请手续复杂,资金额度也有限,杯水车薪。”厂党委书记插话,“而且银行看到我们是老国企,负担重,都不愿意贷款。说实话,厂子现在就是靠一点老底子和出租部分厂房勉强维持,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周正帆心情沉重。他走到一台机床前,看着一位老师傅熟练地操作。老师傅看上去快六十了,戴着一副老花镜,神情专注,额头上布满汗珠。
“老师傅,干这行多少年了?”周正帆大声问。
老师傅停下手中的活,用棉纱擦了擦手,憨厚地笑了笑:“四十二年喽!十八岁进厂,一辈子就干这个。”
“现在收入怎么样?”
“还行,基本工资两千多,加上奖金能到三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老师傅语气平淡,“就是不知道这厂子还能开几天。儿子劝我提前退休,可我这手艺,退了还能干啥?再说,也舍不得这帮老伙计。”
周正帆默然。他理解这种情感,更理解这背后的无奈。这些为国家奉献了一辈子的产业工人,在时代的大潮中,正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离开车间,他们又参观了厂里的研发室。说是研发室,其实就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面只有两个年轻的技术员在电脑前画图,设备十分简陋。
“厂里现在留不住年轻人啊。”老陈叹息,“有点本事、有门路的都走了。这两位还是看在老厂长的面子上留下来的,不容易。”
调研完机械厂,王副主任又带他们去了一家民营环保科技企业。与机械厂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这家企业位于新区,窗明几净,充满现代气息。年轻的总经理带着他们参观了研发中心和生产线,介绍着公司的核心技术和发展规划,意气风发。
“我们公司虽然成立才五年,但发展很快,去年产值已经过亿。”年轻总经理信心满满,“关键是找准了方向,抓住了环保产业的风口。我们现在不缺市场,就缺人才,特别是高端研发人才。”
周正帆看着车间里自动化程度很高的生产线和那些充满活力的年轻面孔,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中国经济转型的缩影,新旧动能的转换,伴随着阵痛,也孕育着希望。
晚上回到宾馆,周正帆毫无睡意。他站在房间窗前,望着龙泉市的夜景。城市中心区域灯火璀璨,高楼林立,但边缘地带,特别是老工业区那一片,灯光明显稀疏暗淡,如同被遗忘的角落。
苏晓冉敲门进来,送来了她根据白天调研情况整理的初步简报。
“周主任,这是今天的纪要,您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周正帆接过材料,示意她坐下。简报写得很翔实,不仅记录了看到的、听到的情况,还加入了她自己的一些观察和思考。
“晓冉,你觉得今天我们看到的,最核心的问题是什么?”周正帆放下简报,问道。
苏晓冉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觉得是‘人’的问题。老厂那些老师傅,有技术、有经验,但他们的技能和这个新的时代好像脱节了。而新企业需要的人,老厂又培养不出来。中间好像断了一代人。”
周正帆赞赏地点点头:“你看得很准。产业结构调整,说到底还是人的转型问题。技能转型、观念转型,甚至生活方式的转型,这比上几个新项目要难得多。”
他拿起笔,在简报上补充了几句:“要特别关注传统产业工人的再就业培训和社保衔接问题。转型成本,不能只由企业和工人承担,政府要发挥更积极的作用。”
“我明白了,周主任。”苏晓冉认真记下。
“明天我们去人才市场和职业技能培训中心看看。”周正帆做出决定,“还要找几位下岗再就业的工人聊聊。”
接下来的几天,周正帆的调研行程排得很满。他不仅看了政府想让他看的“亮点”,更坚持去了不少“痛点”和“堵点”:老旧小区、劳动力市场、职业培训机构,甚至随机走访了几户困难职工家庭。
他倾听下岗工人诉说再就业的艰辛,听取民营企业家抱怨融资难和营商环境的不如意,也与基层干部探讨政策落地的实际困难。他看到了转型的阵痛,也感受到了基层民众和干部求变求生的顽强生命力。
一周的调研结束时,周正帆的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心中也沉甸甸的。离开龙泉前,市里主要领导出面宴请,席间难免又是一番成绩汇报和诉苦。
周正帆没有过多表态,只是认真地听,偶尔问一两个具体问题。临上车前,他握着那位王副主任的手,诚恳地说:“王主任,感谢你们的配合和支持。这次调研,让我学到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龙泉的情况,我会如实向省委反映。请相信,困难和希望是并存的,关键是要找到正确的路径。”
王副主任似乎有些触动,用力回握了一下:“谢谢周主任!我们……我们也是盼着省里能多理解我们的难处。”
回省城的路上,周正帆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广袤的田野,新兴的城镇,偶尔掠过的老旧厂区……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复杂而又真实的中国图景。
“周主任,回去后的报告,基调怎么把握?”坐在副驾驶的刘斌回过头问道。
周正帆收回目光,沉吟道:“实事求是。成绩要讲透,问题也要说清。特别是那些带有普遍性的体制机制障碍,要敢于点出来。我们的报告不是唱赞歌的,是要为省委决策提供参考的。”
“我明白了。”刘斌点点头。
苏晓冉在后座飞快地记录着,眼神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周正帆闭上眼,靠在座椅上。龙泉之行,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改革已进入深水区,剩下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而此刻的江市,恐怕正面临着比龙泉更加复杂的局面。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未接来电,只有林晓薇发来的几条家常信息。魏长明和张正华自那天后,没有再联系他。这是一种默契,也是一种保护。
但他知道,江市的斗争远未结束,而他这个“避风”的人,或许即将被再次推入风暴眼中。
车子驶入省城时,华灯初上。周正帆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暴风雨前的宁静,或许就要结束了。
#### **第三节**
回到省城的第二天,周正帆便一头扎进了调研报告的撰写工作。他谢绝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白天与课题组成员讨论分析,晚上则在办公室梳理思路、动笔修改,常常忙到深夜。
苏晓冉作为主要执笔人之一,展现了出色的文字功底和学习能力。她不仅能准确理解周正帆的思路,还能将其润色成逻辑严谨、表述精准的文字。更难得的是,这个年轻女孩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勤奋,陪着周正帆加班到多晚都没有丝毫怨言,反而总是精神奕奕。
“晓冉,这段关于传统产业工人技能转型的分析,数据支撑还不够有力。”周正帆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段文字,“需要补充全省范围内不同年龄阶段产业工人的技能结构数据,以及近几年职业技能培训的投入和效果评估。”
“好的,周主任。我明天一早就去统计局和人社厅调取相关数据。”苏晓冉快速记录着。
“还有,这里提到的‘地方政府在转型过程中存在短视行为’,这个表述太模糊,也过于尖锐。”周正帆沉吟道,“改成‘部分地方政府在平衡短期增长压力与长期结构调整方面,面临现实困难,有时难以避免追求短期见效快的项目’,这样更客观,也更能反映基层的实际难处。”
“我明白了,这就改。”苏晓冉点点头,立刻在电脑上修改起来。
周正帆欣赏地看着这个专注的年轻女孩。她让他想起了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那股拼劲和理想主义。在这个很多年轻人都追求轻松和物质的时代,还能静下心来研究这些枯燥政策问题的年轻人,实在不多了。
“晓冉,你是京大高材生,怎么会想到来政研室工作?这里可比不上那些热门部委和跨国公司光鲜。”周正帆难得地起了聊家常的心思。
苏晓冉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了笑:“周主任,不瞒您说,我大学时是学校‘乡土中国’社团的成员,经常去农村和基层调研。我觉得,能通过自己的研究和文字,为这个国家的发展尽一点点力,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政研室虽然清苦,但能接触到最核心的问题,能影响到决策,我觉得很有价值。”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真诚和热情。
周正帆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很好。保持这份初心。”
这时,周正帆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微微皱眉,示意苏晓冉先忙,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接听。
“喂,是周正帆主任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周主任您好,冒昧打扰。我是省公安厅网安总队的董志强。”
省公安厅网安总队?周正帆的心微微一紧。他和公安系统素无往来,网安总队找他做什么?
“董队长,您好。有什么事吗?”
“周主任,有些事情想向您了解核实一下,涉及一些网络安全方面的技术问题。您看您方不方便,我们找个时间见面聊一聊?”董志强的语气很客气,但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周正帆瞬间想到了江市那起尚未查清的数据泄露事件。难道省厅层面有了新的发现?
“可以。我现在在办公室。”
“好的,感谢您的配合。我们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周正帆沉思片刻,对苏晓冉道:“晓冉,今天先到这里吧。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我们再继续。”
苏晓冉很懂事,没有多问,立刻保存文件,关闭电脑:“好的,周主任。那您也早点休息。”
苏晓冉离开后,周正帆泡了一杯浓茶,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待。窗外,城市的夜景璀璨夺目,但他的内心却笼罩着一层迷雾。网安总队的突然到访,绝不会是简单的技术咨询。
二十分钟后,敲门声准时响起。周正帆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位身着便装的男子,为首一人四十多岁,身材精干,目光锐利,出示了警官证:“周主任,打扰了,我是董志强。这位是我的同事,小王。”
“请进。”周正帆将两人让进办公室。
董志强进门后,目光快速而不失礼貌地扫视了一下办公室环境,然后在沙发落座,直接切入主题:“周主任,我们长话短说。近期我们在侦办一起跨境网络攻击案件时,发现了一些可能与您相关的线索。”
周正帆心中一震,面色不变:“请讲。”
“我们截获的境外攻击服务器日志显示,在江市市政府数据泄露事件发生前后,该服务器曾多次与一个位于省城的Ip地址进行过数据交换。”董志强紧紧盯着周正帆的眼睛,“经过溯源,这个Ip地址,归属于省委政策研究室内部网络。而更具体的登录记录和操作痕迹显示,数据交换行为,与您办公室的这台电脑有关联。”
他指了指周正帆办公桌上的那台台式电脑。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周正帆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这个指控极其严重!如果属实,意味着他不仅可能是江市数据泄露案的知情者,甚至可能是参与者!至少,也是重大嫌疑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董队长,这个指控非常严重。我需要明确几点:第一,我本人对网络技术只有基本了解,不具备实施如此复杂网络攻击的能力;第二,我到政研室工作后,这台电脑是单位配发的,主要用于文档处理和资料查询,我从未用它进行过任何可疑操作;第三,在你们提到的那个时间段,我正在江市处理善后事宜,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董志强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周主任,您别误会。我们不是指控您,只是依法核实情况。技术证据指向这里,我们必须排查所有可能性。您能详细说明一下您使用这台电脑的习惯吗?比如,密码是否有其他人知道?您离开办公室时,电脑是否关机?”
周正帆仔细回想了一下:“电脑密码只有我知道。我习惯下班时关机。但中午去食堂吃饭,或者短时间离开办公室,有时不会锁屏。至于是否有人趁我不在动用过电脑,我不敢保证。”
他顿了顿,继续道:“另外,我记得大概十天前,这台电脑出现过一次系统故障,无法开机。是办公室请信息技术处的同志过来维修的,大概弄了一个下午。这件事马明伟处长和综合处的苏晓冉同志应该都知道。”
董志强和小王对视一眼,快速记录着。
“感谢您的配合,周主任。”董志强合上笔记本,“我们可能需要暂时封存这台电脑,带回做进一步的司法鉴定。另外,近期可能还需要向您了解一些情况,希望您保持通讯畅通。”
“可以,我全力配合。”周正帆坦然道,“我也希望尽快查明真相,还事实一个清白。”
送走两位网安警察,周正帆站在办公室中央,看着那台即将被搬走的电脑,后背泛起一阵凉意。对手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加周密和狠辣!不仅能在江市兴风作浪,还能将触角伸到省委大院,将脏水直接泼到他的身上!
这绝不仅仅是王浩那个级别能做到的。那个隐藏在深处的“内鬼”,能量之大,关系网之深,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他立刻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李为民办公室的号码。
“李主任,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有件紧急事情需要向您汇报……”
第二天一早,周正帆办公室电脑被省公安厅网安总队封存带走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省委大院里悄然传开。各种猜测和议论在暗地里滋生蔓延。
周正帆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去食堂吃饭时,原本相熟的人笑容有些勉强,一些不太熟悉的人则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就连马明伟向他汇报工作时,语气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周主任,关于课题报告的事……”马明伟站在办公桌前,欲言又止。
“报告照常推进。”周正帆面色平静,“调研数据和分析思路都在我们脑子里,电脑里的只是草稿。你通知刘斌和晓冉,九点钟准时开会。”
“好的,我马上通知。”马明伟松了口气,连忙退了出去。
周正帆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他必须表现得一切如常,专心工作。任何慌乱或辩解,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
九点钟,课题讨论会准时在小会议室开始。刘斌和苏晓冉都到了,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显然也听到了风声。
“周主任……”刘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周正帆摆摆手,打断他:“闲言碎语不要理会,我们集中精力讨论报告。晓冉,你把修改后的第一部分给大家讲一下。”
苏晓冉看了周正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便定了定神,开始汇报。会议按计划进行,但气氛总透着一丝压抑。
中午散会后,苏晓冉磨蹭着留到最后,等其他人都走了,她走到周正帆身边,低声道:“周主任,我相信您!”
周正帆愣了一下,看着女孩眼中真诚而坚定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种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时候,一句简单的“我相信您”,显得如此珍贵。
“谢谢。”周正帆温和地笑了笑,“清者自清,做好我们自己的工作。”
“嗯!”苏晓冉用力点点头。
下午,周正帆主动去找李为民,详细汇报了课题的进展情况和报告的核心观点。李为民没有提电脑被封存的事,只是认真地听取汇报,并提出了几条修改意见。
“正帆啊,”汇报结束后,李为民语重心长地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年轻,有能力,有想法,又刚从一线下来,难免会触动一些人的神经,引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要沉住气,省委主要领导是了解你的。”
“我明白,李主任。谢谢您。”周正帆知道,这是李为民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支持。
从李为民办公室出来,周正帆在走廊里遇到了赵立春。赵立春看到他,脸上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点了点头,就匆匆走开了。
周正帆不以为意,回到自己办公室,继续工作。现在他的办公室没有电脑,只能依靠纸笔和内部资料来进行研究和写作。他让苏晓冉帮忙查找和打印了大量资料,堆满了办公桌。
就在他埋头于文件中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人让周正帆有些意外——是省委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杨天成。杨天成五十多岁,是省委机关有名的大管家,位高权重,平时与周正帆并无太多交集。
“杨秘书长?”周正帆连忙起身。
“正帆同志,在忙啊?”杨天成笑容和煦,目光扫过周正帆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听说你的电脑出了点故障?”
消息传得真快!周正帆心中暗忖,面上不动声色:“一点小问题,已经报修了。不影响工作。”
“那就好,那就好。”杨天成在沙发上坐下,看似随意地问道,“最近在政研室工作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困难?”
“很好,李主任和同志们都很支持,工作正在稳步推进。”周正帆谨慎地回答。
“适应就好啊。”杨天成点点头,话锋一转,“正帆同志,你是经过多岗位锻炼的年轻干部,能力和成绩,省委是看到的。虽然暂时遇到一些……小小的风波,但要相信组织,相信省委。罗书记、秦秘书长,对你都是很关心的。”
周正帆心中微动。杨天成这番话,听起来是安抚和鼓励,但细细品味,似乎又别有深意。他是在代表省委表态,还是另有所指?
“感谢组织和领导的信任。我一定摆正心态,做好本职工作。”周正帆滴水不漏地回应。
“好,有这个态度就好。”杨天成站起身,拍了拍周正帆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办公厅。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送走杨天成,周正帆站在办公室中央,眉头微蹙。杨天成的突然到访,看似平常,但在眼下这个敏感时刻,却显得非同寻常。这背后,究竟是善意的关怀,还是某种试探?或者是更高层面博弈的某种信号?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这个看似平静的省委大院,其下的暗流,恐怕比江市更加汹涌复杂。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一个加密的未知号码。周正帆心中一动,快步走到门口反锁了房门,然后才接起电话。
“喂?”
“是我,‘老钟’。”电话那头传来那个经过处理的、低沉而平稳的声音,“省厅网安总队找过你了?”
“是的,昨天下午。他们封存了我的办公电脑。”
“我们知道。这是对方的试探,也是一步险棋。”‘老钟’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把你拖入泥潭,干扰调查视线。你处理得很好,冷静,克制。”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保持现状,正常工作。对方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们感受到了压力,开始狗急跳墙。”‘老钟’顿了顿,“‘利剑’小组的工作已取得关键进展。那个U盘里隐藏的,不仅仅是指向刘建国的证据,还有一份加密的境外资金流向图,牵扯范围很广。王浩,很可能是因为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灭口。”
刘建国!果然是那位一直隐藏在江市核心层、看似温和无害的市委副书记!周正帆虽然早有猜测,但得到证实,心中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资金流向图?”
“对,指向一个庞大的、隐藏在合法商业外衣下的利益输送网络。不仅涉及江市,可能还牵扯到省里个别干部,以及……境外某些势力。”‘老钟’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峻,“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经济利益,可能还有更深层次的政治图谋。江市的数据泄露,或许只是这个庞大计划的一环。”
周正帆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复杂和严重!
“你的安全,我们会保障。但你自己也要提高警惕。”‘老钟’叮嘱道,“在报告没有最终完成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身边看似亲近的人。”
“我明白。”
“最后提醒你一句,”‘老钟’的语气格外凝重,“小心杨天成。”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忙音。周正帆缓缓放下手机,手心有些潮湿。小心杨天成?这位权重一时的省委副秘书长,难道也……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笼罩过来。对手不仅包括江市的刘建国,可能还涉及省里更高层级的人物!而他自己,这个刚刚脱离一线漩涡、本以为可以暂时喘息的人,却不知不觉间,成为了风暴交汇的中心!
他坐回办公桌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陆续亮起的灯火。城市的夜晚,依旧繁华而平静,但周正帆知道,在这平静之下,一场关乎无数人命运、甚至可能影响更深远的较量,正在无声地进行。
他拿起笔,摊开稿纸,开始继续撰写那份关于“十四五”规划中期评估的报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行行清晰有力的字迹流淌出来。
无论风雨多大,路,总要一步一步往前走。
暗夜深沉,但总会有微光,指引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