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省委常委会的决定,像一阵凛冽的寒风,瞬间吹遍了江市的每一个角落。周正帆被免去市长职务的消息,在正式的免职文件尚未抵达之前,已通过无数隐秘的渠道,在江市的官场悄然传开,激起一片无声的涟漪。
**市政府大楼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压抑。** 周正帆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办公室,着手进行繁冗的工作交接。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的失落或愤懑,仿佛只是要进行一次寻常的工作调动。但每一个走进他办公室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无形却真切存在的疏离感。请示工作的频率明显降低了,一些原本需要他拍板的事项,被下意识地搁置或转向了暂时主持全面工作的市委书记郑向东。
世态炎凉,周正帆并非第一次体会,但这一次,感受尤为深刻。他并不怪罪那些态度悄然转变的干部,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与一个“失势”的领导保持距离,是官场生态中一种近乎本能的自我保护。他只是更加专注地整理着文件,将一项项未竟的工作,分门别类,标注清楚,撰写详细的交接说明。
秘书于晓伟的眼睛时常是红肿的,他默默地陪着周正帆加班,整理资料,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周正帆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年轻人,心中感慨,拍了拍他的肩膀:“晓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无论在哪个岗位,都要记住,做事先做人,守住底线。”
“周市长,我……”于晓伟的声音哽咽了,“我跟您一起走!”
周正帆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别说傻话。你的编制、关系都在江市,这里是你的根。新的市长来了,也需要得力的人手。留下来,好好干,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于晓伟低下头,用力擦了下眼角,不再说话。
**第一个主动前来进行工作交接的,是市委书记郑向东。** 两人的会面在周正帆的办公室进行,气氛有些复杂,有关切,有惋惜,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正帆,接下来的工作,你有什么具体的建议?”郑向东递过一支烟,自己也点上,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周正帆没有吸烟,他将面前厚厚一摞交接材料推向郑向东,语气平和而客观:“郑书记,主要的工作进展、存在的问题、下一步的建议,我都详细列在这上面了。江北老工业区的搬迁,重点是那几户特困家庭的过渡安置,补偿方案已经细化,需要尽快落实,确保稳定。金光化工的善后,专家组的方案基本成熟,关键在于后续的资金保障和长效监测机制的建立,委员会的作用一定要坚持下去。国企改革,特别是城投的转型,阻力最大,但也不能停滞,国资委需要拿出更大的魄力……”
他一条条说着,如数家珍,仿佛在谈论别人的工作,冷静得让郑向东都有些动容。
“至于……其他一些事情,”周正帆顿了顿,意有所指,“相信省里和有关部门,会有全面的考虑和安排。我们按程序配合就好。”
郑向东自然明白他指的是王浩自杀及其背后可能牵扯出的更深层次问题。他深吸了一口烟,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大方向不会变。你倾注了心血的项目,我都会盯紧。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你这一走,很多改革的声音,恐怕会弱下去。有些人,怕是又要活跃起来了。”
周正帆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淡淡的、近乎苦涩的笑意:“改革不是靠某一个人推动的。只要方向是对的,总会有人继续往前走。我相信省委,也相信江市大多数的干部。”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改革的信念,也回避了对未来可能出现的阻力的直接评价。郑向东知道,以周正帆此刻的身份,不宜再多说什么,便转移了话题,讨论起几个具体项目的细节。
**随后的几天,几位核心部门的负责人也陆续前来交接。**
市纪委书记张正华的到来最为隐秘。他利用汇报案件进展的名义,与周正帆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关起门来的谈话。
“王浩那个U盘里的证据,以及我们的判断,已经通过最可靠的渠道,直接呈报给省纪委主要领导和‘利剑’小组的‘老钟’。”张正华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上级指示,在我们内部隐患没有彻底肃清之前,为避免打草惊蛇,要求我们外松内紧,表面上继续沿着王浩自杀这条线调查,暗地里由‘利剑’小组接手,进行更高级别、更隐蔽的调查。”
周正帆默默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对手隐藏得太深,能量巨大,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能轻举妄动。
“那个人……最近有什么异常吗?”周正帆问的是那个隐藏在市委市政府核心层的“内鬼”。
“没有任何异常。”张正华摇了摇头,眼神凝重,“甚至在我向他例行汇报王浩案件调查‘陷入僵局’时,他还表现得十分‘痛心’和‘焦急’,催促我们要加大力度,尽快给组织和社会一个‘交代’。演技……堪称完美。”
周正帆的心沉了下去。这样的对手,实在太可怕了。
“你这边也要格外小心。”张正华叮嘱道,“你虽然离开了江市,但对方未必会完全放心。你知道的太多了。”
“我明白。”周正帆点了点头。他知道,离开江市,或许只是从一个看得见的战场,转向了一个更加凶险莫测的暗处。
发改委主任魏长明来交接时,情绪最为激动。这个被周正帆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将,几乎难以抑制内心的不平和失落。
“周市长,您这一走,我们……我们很多工作都没了主心骨!”魏长明的声音带着愤懑,“江北项目后续的产业导入,金光化工区的深度开发规划,还有我们谋划的那个区域**通枢纽……这些都需要您来掌舵啊!”
“长明!”周正帆打断他,语气严厉,“这种依赖思想要不得!工作是靠大家干的,不是靠哪一个人!我把框架和思路都留给你们了,具体的落实,要靠你,靠大家!如果你魏长明离了我周正帆就干不成事,那说明我当初看错你了!”
魏长明被噎了一下,脸涨得通红,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我只是……只是觉得太憋屈!”
“委屈?”周正帆看着他,目光深邃,“干工作,哪有不受委屈的?把活干好,把事情办成,比什么都强。记住,无论谁坐在市长的位置上,发展经济、改善民生都是硬道理。把你自己的事情做好,就是对江市最大的贡献,也是对我最好的交代!”
魏长明看着老领导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心中的激愤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用力点了点头:“周市长,您放心!我魏长明,绝不会给您丢脸!”
**除了工作交接,周正帆还需要面对一些私人的“关怀”和“试探”。**
一些旧日同窗、省里某些部门相熟的官员,纷纷打来电话,或表示惋惜,或探听口风,或隐晦地提出可以帮忙“活动”。周正帆一律客气而疏远地回应,感谢关心,表示服从组织安排,对未来的工作没有个人要求。
他深知,在这个时候,任何不谨慎的言行,都可能被无限放大,甚至成为新的把柄。他必须像一潭深水,表面波澜不惊,将所有复杂的情绪和思考都深深埋藏。
**家庭的港湾,成了他唯一可以彻底放松的地方。**
林晓薇请了几天假,专心在家陪伴丈夫。她没有过多地追问细节,只是变着花样地做他爱吃的菜,晚上陪他在小区里散步,或者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女儿小雅似乎也一下子懂事了许多,不再缠着爸爸问东问西,放学回家后,会主动给爸爸倒杯水,然后安静地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偶尔,她会抬起头,看着书房里爸爸伏案工作的背影,眼神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担忧。
这天晚上,周正帆在书房里整理个人物品,小雅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画框。
“爸爸,这个……你要带走吗?”小雅将画框递给他。
周正帆接过来,那是几年前他刚当上常务副市长时,小雅画的一幅画。画面上,爸爸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伏在堆满文件的桌子上工作,窗外是江市的夜景,灯火璀璨。画的标题是“我的爸爸在建设城市”。
看着女儿稚嫩的笔触,周正帆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他伸手将女儿揽入怀中,久久没有说话。
“爸爸,不管你以后去哪里,做什么,你都是我和妈妈的骄傲。”小雅把头埋在爸爸怀里,小声说道。
这一刻,周正帆感到所有付出的代价,承受的委屈,似乎都得到了补偿。为了家人,为了那些信任他、支持他的普通市民,他必须坚持下去。
**就在周正帆以为交接工作将平静结束时,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再次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这天下午,周正帆正在与财政局负责人进行最后的账目核对,于晓伟神色慌张地推门而入,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急促地说道:“周市长,不好了!刚接到市委办通知,省委组织部和纪委的联合工作组,突然抵达江市,要求……要求即刻封存王浩案件涉及的所有资料,包括……包括我们市政府内部办公系统的部分后台日志和备份服务器!”
周正帆的心猛地一沉!联合工作组?在这个时候?还要封存核心资料?
财政局局长见状,识趣地立刻起身告辞。
办公室里只剩下周正帆和于晓伟。
“是什么级别的工作组?带队的是谁?”周正帆立刻追问。
“带队的是省委组织部的一名副部长和省纪委的一名常委!规格很高!他们直接去了市纪委和大数据管理局,要求我们无条件配合!”于晓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张正华书记那边也被要求配合,暂时……暂时无法与我们直接联系!”
周正帆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省委组织部和省纪委的联合工作组,在这个敏感时刻突然介入,并且直接针对王浩案件的核心资料,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是更高层面对此案有了新的判断和部署?还是……那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再次发动了力量,企图借机彻底搅浑江水,甚至……销毁可能存在的证据?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原本以为,将证据上报给“利剑”小组后,自己可以相对平稳地离开这个漩涡中心。但现在看来,对手的反扑,远比他想象的更要迅猛和凌厉!
他立刻拿起保密电话,想联系张正华,但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他又尝试拨打“老钟”留给他的那个紧急安全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暂时无法接通”的忙音。
一种与外界失去联系的孤立感,瞬间将他笼罩。
工作组要求封存资料,是正常的调查程序,还是别有用心?张正华暂时失联,是配合调查的需要,还是……他也遇到了麻烦?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翻滚。
“晓伟,”周正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而急促,“你立刻想办法,通过绝对可靠的私人渠道,确认两件事:第一,张正华书记目前的真实状况;第二,这个联合工作组的具体组成人员名单,特别是省纪委那边,来的具体是哪一位常委!”
“是!周市长!”于晓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转身去办。
周正帆独自站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心中波澜起伏。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场更大风暴来临的前夜。
对手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危险,正在动用一切力量进行反扑。而他自己,这个即将离任的市长,似乎成了这场风暴中一个突兀而尴尬的存在。
他还能顺利离开江市吗?
即使离开了,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
未竟的道路,似乎布满了更多的荆棘和未知的陷阱。
## **第二节**
省委组织部与省纪委联合工作组的突然抵达,并强势介入王浩案件,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江市政坛,激起了更大的漩涡。消息虽然被严格控制在小范围内,但那无形的紧张气压,还是迅速传导至市委市政府每一个神经末梢。
周正帆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收紧的网中。于晓伟动用了一切非正式的渠道去打探消息,但反馈回来的信息都极其有限且模糊。张正华书记依旧处于“配合调查、暂时不便联系”的状态;联合工作组对外口径一致,强调这是“正常的案件督办和干部考察程序”;而那个至关重要的安全联络渠道,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攫住了周正帆。**
他强迫自己停止无谓的猜测和联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最后的交接工作中。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他仔细核对每一份文件,确保交接清单清晰无误,甚至亲自动手,将办公室里的个人书籍和物品打包封箱。他的平静和有序,在周围压抑恐慌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市委书记郑向东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在工作组抵达后的第二天,他亲自来到周正帆的办公室,脸色比前几天更加凝重。
“正帆,情况有点不对劲。”郑向东关上门,直接说道,“工作组这次下来,名义上是督办王浩案,但谈话的范围和内容,似乎……并不仅仅局限于这个案子。”
周正帆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他们还问了什么?”
“问了很多关于你主持政府工作期间,重大项目的决策过程,尤其是城投债务化解和江北老工业区搬迁的资金运作细节。”郑向东的眉头紧锁,“语气……很微妙,不像是一般的了解情况。”
周正帆沉默着。他知道,这是对手惯用的伎俩,将水搅浑,将经济工作的问题与刑事案件、作风问题捆绑在一起,制造混乱,混淆视听。
“另外,”郑向东压低了声音,“他们特意调阅了近三年所有市政府常务会议、专题会议涉及重大资金安排的纪要,特别是……有你明确批示同意或主导推动的那些。”
矛头的指向,已经越来越清晰了。对方不仅要坐实王浩案件可能存在的“管理责任”,更想借此将他在江市推动的改革成果全盘否定,甚至从经济问题上打开缺口。
“郑书记,我所有的决策,都是经过集体研究,符合程序规定的。”周正帆平静地回答,“资金运作,有据可查;项目推进,有目共睹。我问心无愧。”
“我知道你问心无愧!”郑向东的语气带着一丝烦躁,“但现在的问题是,有人不想让你‘无愧’地离开!我担心……他们这次是来者不善。”
就在这时,周正帆的办公座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市委办公厅的号码。于晓伟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微变,用手捂住话筒,对周正帆低声道:“周市长,联合工作组通知,请您现在去市委一号会议室,有些事情需要向您了解。”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周正帆和郑向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好,我马上过去。”周正帆对于晓伟说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
“正帆,”郑向东站起身,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冷静,实事求是。”
周正帆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市委一号会议室里,气氛庄重而肃穆。** 椭圆形的会议桌一侧,坐着三位神情严肃的陌生面孔。居中是一位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想必就是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他左边是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中年女子,应该是省纪委的常委;右边则是一位负责记录的年轻干部。
“周正帆同志,请坐。”组织部的副部长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周正帆在他们对面的位置坐下,腰杆挺直,目光平静地迎向对方审视的眼神。
“正帆同志,受省委委派,我们联合工作组此次前来江市,主要是对王浩案件及相关情况进行进一步的了解和督办。”副部长开门见山,“今天请你来,是想就案件涉及的一些情况,以及你在担任江市市长期间的相关工作,进行一些必要的核实。”
“好的,我一定如实向组织汇报。”周正帆表态。
接下来的问询,果然如郑向东所预警的那样,远远超出了王浩案件本身。省纪委的那位女常委,问题尤为尖锐和细致。
“周正帆同志,根据我们调阅的会议纪要,在你主持市政府工作期间,城投集团与‘鼎鑫资本’那个失败的高新区基础设施基金项目,虽然主要决策发生在前期,但在项目后期出现风险苗头时,你作为常务副市长,是否履行了应有的监管职责?为何没有及时叫停或采取更强力的风险管控措施?”
“王浩作为大数据管理局副局长,能够轻易接触到核心数据并实施泄露,暴露出市政府在内部管理和网络安全方面存在巨大漏洞。你作为市政府主要负责人,是否对此负有领导责任?”
“江北老工业区搬迁改造项目,投入资金巨大,补偿标准远超以往,是否存在为了追求政绩,盲目提高标准,增加财政负担和后续运营风险的问题?”
“我们注意到,你在推动一些改革举措时,方式方法较为强硬,在一些干部中引发了不同看法,这是否影响了班子的团结和政府的执行力,间接导致了类似泄密事件的发生?”
一个个问题,如同连珠炮般袭来,有的指向具体工作,有的涉及领导责任,有的甚至上升到工作作风和干部评价。有些问题看似客观,实则预设了立场;有些则明显带有诱导和归罪的意味。
周正帆始终保持着冷静。他没有急于辩解,也没有推卸责任。对于属于他职责范围内的问题,他坦然承认在内部管理和干部监督上存在不足,并阐述了当时采取的措施和遇到的实际情况;对于歪曲事实、混淆视听的指责,他则依据政策和数据,有理有据地进行澄清和解释。
“……关于江北项目的补偿标准,我们是经过第三方机构严格测算、并经过市人大常委会审议通过的,充分考虑了物价上涨、居民实际生活成本和可持续发展因素,并非盲目提高。所有的资金安排,都经过严格的财政评审和审计监督,不存在违规问题。”
“……推动改革必然会触及利益,会有不同声音,这很正常。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江市委市政府班子整体是团结的,是有战斗力的。不能因为个别人的不适应甚至抵触,就否定改革的方向和大多数干部的努力。”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有对事实的尊重,也维护了工作的严肃性和自身的尊严。
问询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期间,那位女常委几次试图抓住周正帆话语中的某些细节进行深挖,都被他谨慎而严密地化解了。
当问询结束时,那位组织部的副部长合上笔记本,看着周正帆,语气依旧平淡:“正帆同志,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我们会将了解到的情况,如实向省委汇报。在最终结论出来之前,还请你遵守组织纪律,保持通讯畅通。”
“请组织放心,我一定遵守纪律。”周正帆站起身。
从一号会议室出来,周正帆感到一种精神上的极度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他知道,这场问询,只是风暴的开始。
**回到市政府办公室,于晓伟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
“周市长,您没事吧?”
“没事。”周正帆摆了摆手,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晓伟,我们的行程,恐怕要推迟了。”
于晓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就在这时,周正帆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蛰伏待机。”**
周正帆的心脏猛地一跳!是“老钟”!他终于联系自己了!
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却传递出极其丰富的信息:上级已经知晓情况,并且有了部署;要求他暂时隐忍,不要轻举妄动;暗示目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一股暖流和力量,瞬间注入了周正帆几乎冰封的心田。他并非在孤军奋战!
他迅速删除了短信,对一旁的于晓伟吩咐道:“晓伟,通知办公厅,我的离任交接工作,因故暂缓。另外,以我的名义,给省委办公厅和组织部写一份情况说明,表示我将全力配合联合工作组的调查,在调查结论出来之前,暂不离江。”
于晓伟看着周正帆眼中重新燃起的坚定光芒,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立刻应道:“是!我马上去办!”
接下来的几天,周正帆仿佛进入了某种“蛰伏”状态。他不再主动过问具体政务,每天大部分时间待在办公室里看书、看文件,或者到市委市政府档案室,查阅一些历史资料和数据,美其名曰“利用最后的时间,为江市的发展多做一些思考和研究”。
他对联合工作组的要求,表现出极大的配合,无论需要提供什么资料,需要询问什么情况,都第一时间安排,态度诚恳,无可挑剔。
他甚至主动请郑向东书记召集了一次小范围的座谈会,就江市未来五年发展规划的一些思路,谈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姿态从容,仿佛只是一个即将调任、热心建言的老同志。
他的这种反常的平静和配合,反而让一些人感到不安和疑惑。
**然而,暗地里的较量,从未停止。**
于晓伟终于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打听到了那个省纪委常委的一些背景信息——她与那位隐藏在江市核心层的“内鬼”领导,竟然是中央党校同期培训班的同学!而且,据传闻,两人私交甚笃!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周正帆心中的迷雾!
难怪工作组的调查方向如此具有针对性!难怪那个“内鬼”至今稳坐钓鱼台!原来,他在省纪委内部,也有着自己的“同盟军”!
这是一张盘根错节、渗透到多个层级的关系网!王浩,恐怕真的只是这个庞大网络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甚至可能只是一个被故意推出来吸引火力的弃子!
对手的强大和狡猾,再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立刻通过那个神秘的渠道,将这个重要信息传递了出去。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做的已经不多。他就像一枚被投入激流的棋子,自身的动向已不完全由自己掌控,但他必须稳住,必须等待,等待那个“蛰伏”之后的“待机”时刻。
**在周正帆“蛰伏”的第五天,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悄然传开:联合工作组突然扩大了对大数据管理局的审查范围,对该局现任局长、以及另外两名分管副局长进行了集中谈话!**
与此同时,市纪委在张正华的指挥下(他似乎已经恢复了部分工作权限),配合工作组,对王浩的办公室和住所进行了第二次、更加彻底的搜查,据说又有“新的发现”!
风向,似乎正在发生某种极其微妙的变化。
周正帆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那几棵在寒风中摇曳的银杏树,树枝上仅存的几片枯叶,在风中顽强地挣扎着。
他不知道这场风暴最终将走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
但他知道,真相就像埋在冻土下的种子,终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在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坚守住内心的信念,等待那道必将撕裂夜幕的曙光。
未竟的道路,纵然坎坷,但脚步,不能停歇。
## **第三节**
联合工作组审查范围的突然扩大,以及对大数据管理局更高层级领导的集中谈话,像一块投入平静(至少是表面平静)湖面的石头,在江市权力核心的小圈子里引发了新的、更深的揣测和不安。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不仅没有因为周正帆的“蛰伏”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浓重。
周正帆依旧保持着深居简出的状态,但他的信息渠道并未完全封闭。于晓伟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机敏和忠诚,他通过一些不起眼的边缘人员,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各种碎片化的信息,像拼图一样,试图还原出风暴中心的模糊影像。
**传来的信息矛盾而混乱。** 有人说,工作组在第二次搜查王浩住所时,找到了一个隐藏极深的加密硬盘,里面的数据可能涉及更高级别的官员;也有人说,大数据管理局局长在谈话时情绪崩溃,交代了一些“非同一般”的情况;还有传言,称省委罗治国书记对工作组的进展“高度关注”,并且对江市班子的稳定性表达了“忧虑”。
周正帆无法判断这些传言的真假,但他敏锐地感觉到,联合工作组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那位省纪委的女常委,态度依旧强硬,但组织部的那位副部长,在最近一次非正式场合遇到周正帆时,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慎,甚至是一丝极淡的缓和。
这种微妙的变化,是否与“老钟”那边的运作有关?周正帆不得而知,但他坚信,“蛰伏待机”四个字,绝非无的放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看似与当前风暴毫无关联的事件,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悄然改变了气流的方向。**
已升任市发改委主任的魏长明,顶着巨大的压力,按照周正帆离任前审定的计划,强行启动了“江北老工业区搬迁安置房首批钥匙交付仪式”。这个仪式原本计划由周正帆亲自主持,如今自然改由市委书记郑向东出席。
仪式当天,天气阴沉,寒风凛冽。但在安置房小区门口,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首批拿到新家钥匙的几百户搬迁居民,脸上洋溢着激动和期盼的笑容,他们敲锣打鼓,如同过年一般。很多老人摸着崭新的楼房外墙,激动得老泪纵横。
郑向东书记在仪式上发表了讲话,肯定了搬迁工作的成绩,赞扬了搬迁居民的支持。然而,就在仪式即将结束,郑向东准备离开时,一位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老者,在子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了主席台前。
“郑书记!请等一等!”老人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急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老人身上。郑向东停下了脚步,和蔼地看着他:“老人家,您有什么话要说?”
老人没有看郑向东,反而将目光投向旁边陪同的魏长明,大声问道:“魏主任!周市长呢?今天这么大的喜事,周市长怎么没来?我们这些老骨头,能住上新房子,周市长是出了大力的啊!我们想当面谢谢他!”
这话一出,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魏长明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郑向东。
郑向东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他上前一步,扶住老人,温和地解释道:“老人家,周正帆同志因为工作需要,暂时不在市里。您的心意,我会转达给他的。”
“不在市里?”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失望和疑惑,“不对啊!我前两天还听人说在市政府门口看到周市长了呢!郑书记,您别骗我们这些老头子,周市长……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老人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人群中激起了涟漪。许多搬迁户也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是啊,周市长怎么没来?”
“听说周市长要调走了?”
“为什么啊?周市长是多好的官啊!”
“是不是因为给我们争取补偿款,得罪人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人群开始有些骚动。这些朴素的百姓,用他们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对周正帆的认可和担忧。
郑向东站在寒风中,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试图安抚群众,但效果甚微。就在这时,人群外围忽然响起一个清脆而坚定的女声:
“各位乡亲们!请大家静一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晓薇不知何时来到了现场,她穿着一件普通的羽绒服,站在人群边缘,脸上带着平静而温和的笑容。周正帆的女儿小雅,紧紧牵着妈妈的手,有些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人群。
“是周市长的爱人!”有人认出了她。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让林晓薇和小雅走到主席台前。
林晓薇先是对郑向东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面向众多搬迁户,朗声说道:“各位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们!我是周正帆的爱人林晓薇。首先,我代表正帆,祝贺大家乔迁新居!看到大家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正帆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高兴!”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正帆他因为一些工作上的安排,确实不能来参加今天的仪式。”林晓薇的语气诚恳而坦然,“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大家,记挂着江北项目。他临走前还再三叮嘱,一定要把安置房的事情办妥,让大家过个好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期盼的面孔,继续说道:“正帆常说,他是农民的儿子,是党和人民培养了他。他为江市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作为市长应尽的本分,不值得大家这么记挂。只要大家的日子过好了,江市发展好了,他个人在哪里,做什么,都不重要!”
“今天,我和女儿小雅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大家一样,分享这份喜悦。”林晓薇拉过女儿,“小雅,来,跟伯伯阿姨们说声恭喜。”
小雅抬起头,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用稚嫩的声音大声说道:“恭喜伯伯阿姨,搬新家!”
母女俩这番朴实无华、情真意切的举动,瞬间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位带头询问的老人,眼眶湿润了,他颤声说道:“周市长是好人啊!周市长一家都是好人!林老师,请您一定转告周市长,我们江北的老百姓,念他的好!让他……一定要保重身体!”
“对!保重身体!”
“谢谢周市长!”
“好人一生平安!”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真诚的祝福声,之前的那一丝骚动和疑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郑向东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当然明白,林晓薇的出现,绝非偶然。这看似温情的场面,背后蕴含的力量,却重逾千钧。这无声的支持,比任何辩解和宣言,都更有力地回应了此刻笼罩在周正帆身上的阴霾。
**这个插曲,像一阵风,迅速吹遍了江市的大街小巷。**
“周市长夫人女儿现身安置房交付仪式”、“老百姓含泪挽留周市长”、“民心所向”……类似的消息,虽然未见诸正式报端,却在民间和网络上不胫而走,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无形的舆论力量。
这股力量,显然也传递到了联合工作组那里。
在安置房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周正帆接到了联合工作组的正式通知,宣布对他个人的“相关问询暂告一段落”,他可以“按照原计划进行工作交接和离任手续办理”。
通知的语气依旧官方,但其中的意味,却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笼罩在周正帆头上那层“接受调查”的阴云,似乎暂时散去了。
周正帆知道,这并非意味着风暴过去,更可能是更高层面的博弈取得了阶段性的平衡,或者是“蛰伏”之后,迎来了一个短暂的“机”。民意的力量,在其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他立刻抓紧时间,迅速完成了所有的交接手续。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没有盛大的欢送仪式,只有市委市政府班子一个简短的座谈会。郑向东代表班子,说了些官方的客套话,肯定了周正帆的成绩,祝愿他在新的岗位再立新功。周正帆也做了简短的告别发言,感谢组织的培养和同志们的支持,祝愿江市的明天更美好。
场面客气而疏离。
真正让周正帆动容的,是当他坐车离开市政府大楼时,看到的场景——
不是组织安排的欢送队伍,而是在他必经之路的两旁,自发聚集起来的市民。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女,有穿着工装的工人……他们默默地站在寒风中,手中没有横幅,没有口号,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辆缓缓驶过的黑色轿车,目光中带着不舍、感激和祝福。
周正帆让司机放慢车速,他降下车窗,向着道路两旁的人群,用力地挥了挥手。
一股热流冲击着他的眼眶,他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车子驶出市区,汇入高速路的车流。周正帆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城市轮廓,心中百感交集。
他在江市度过了人生中最富激情、也最艰难的岁月。在这里,他经历了炼狱般的考验,也收获了最珍贵的认可。这座城市,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生命里。
于晓伟最终没有被允许跟他一起离开,他被安排留在市政府办公室,等待新的分配。年轻的秘书在告别时,哭得像个孩子。
周正帆的心中同样充满了离愁别绪,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重担后的疲惫,以及面对未知前途的茫然。
新的岗位,省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天地?是远离风暴的避风港,还是另一个不同形态的战场?
“老钟”那边,关于那个庞大关系网的调查,进展如何?王浩的死,能否真正揭开黑幕的一角?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手机响起,是林晓薇发来的信息:“我和小雅在家等你。无论去哪里,家都是你永远的港湾。”
周正帆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闭上眼睛。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载着他,驶向省城,驶向一个未知的明天。
未竟的道路,还在脚下延伸。而这一段的终点,亦是另一段的起点。
他知道,他的使命,还远未完成。与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对手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但他的内心,此刻却异常的平静。
因为,他并非独行。他的背后,有人民的期盼,有家人的支持,有内心不曾磨灭的理想信念。
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