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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帆! 第55章 历史的回响

作者:东莱文砚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2-22 03:36:21

## 第一节

**向省委的汇报,出乎意料地顺利,或者说,是以一种周正帆未曾预料的方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省委书记罗治国在听取了周正帆近一个小时的详细陈述后,并未当场拍板肯定或否定,而是表现出一种深思熟虑的审慎。他高度肯定了江市敢于直面历史遗留问题、积极探索治理新路的担当精神,尤其对周正帆提出的“用制度和科学代替个人决断”、“用超常透明换取超常信任”的理念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欣赏。

“正帆同志的思路,很有启发性,也很有魄力。”罗治国书记总结道,目光扫过与会众人,“治理能力的现代化,确实需要这样的探索和尝试。不能因为怕出错,就什么都不做,那是懒政怠政。”

这番话让周正帆心中稍安。但紧接着,罗书记话锋一转:“但是,探索不等于莽撞,创新更要守牢底线。你们提出的这个‘环境与健康长期评估委员会’,构想很大,涉及的权责边界、运行机制、风险管控,都非常复杂。我的意见是,方向原则上可以试点,但具体方案,需要进一步细化、优化、规范化。”

他做出了几点具体指示:第一,委员会的章程和议事规则,需提请省人大相关专委会、省政协以及省直有关部门联合审查,确保与现有法律法规和政策框架协调一致。第二,委员人选,特别是专家和市民代表,要建立更严格、更透明的遴选和公示程序。第三,试点范围严格限定在金光化工遗留问题处置领域,暂不扩大。第四,试点过程,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要跟踪指导,及时总结经验,纠正偏差。

“总之,既要给改革者探索的空间,也要系好安全的缆绳。”罗治国最后定性,“这件事,就按这个原则,由江市先行先试,省里密切关注,适时总结。正帆同志,启年同志,江市的担子不轻,省委期待你们能蹚出一条可复制、可推广的新路来,但前提是,步子一定要稳。”

**这个结果,对于周正帆而言,算是撕开了一道口子,赢得了在限定范围内进行制度探索的“许可证”,但过程必将更加漫长和复杂,头顶也悬上了“跟踪指导”这把双刃剑。** 对于周启年市长而言,这或许是一个能够接受的局面——既没有完全否定,也没有盲目放开,风险在一定程度上被省里分担和管控了。

汇报结束后,周启年难得地拍了拍周正帆的肩膀,语气缓和了许多:“正帆,总算开了个头。接下来,按照罗书记的指示,一步步扎实往前推吧。”

周正帆点了点头,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开始。省里各部门的联合审查、更复杂严苛的遴选程序、以及试点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的新问题,都将考验着他的智慧和耐心。

**带着一身疲惫和复杂的思绪,周正帆回到了江市。** 他没有立刻投入新的工作,而是给自己放了一个短暂的“短假”——他需要时间来处理积压的个人事务,更重要的是,修复与家庭的关系。

女儿周小雅在经过那晚的爆发和林晓薇的耐心开导后,情绪稍微平复,但和周正帆之间依然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她不再激烈反抗,但变得沉默寡言,尽量避免与父亲单独相处。这种刻意的疏离,比争吵更让周正帆感到难受。

他遵守了对妻子的承诺,推掉了几个非必要的晚间应酬,准时回家吃晚饭。餐桌上,他试图找些话题与女儿交流,询问学校的趣事,关心她的学习,但得到的回应总是简短而客气。

“还好。”

“知道了。”

“谢谢爸爸。”

这种礼貌的疏远,让周正帆感到无力。他意识到,破碎的信任和缺失的陪伴,不是一两顿家庭晚餐就能弥补的。

**这天下午,周正帆难得没有安排公务,他决定彻底整理一下自己办公室角落里那几个尘封已久的档案柜。** 这些柜子里存放着他担任秘书长以来,经手的一些非涉密但已办结归档的文件资料,多年来堆积如山,一直没时间系统清理。

于晓伟想要帮忙,被他婉拒了。他想一个人静一静,顺便也梳理一下自己这些年的工作轨迹。

打开柜门,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油墨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分门别类地塞满了各种文件夹、档案盒,标签上写着“年度工作总结”、“专项会议纪要”、“领导批示汇编”、“信访材料转办存底”等等。

他挽起袖子,开始逐一翻阅,筛选需要留存和可以销毁的内容。很多文件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有成功推进一项改革后的欣慰,有处理突发事件时的惊心动魄,也有人事浮沉的感慨。

当他清理到标注着“金光化工爆炸事故(初期信访及善后)”的几个厚厚档案盒时,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这是他不愿过多触碰,却又无法真正遗忘的记忆。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是按照时间顺序整理的信件、报告、批示复印件。有遇难者家属字字血泪的控诉,有周边居民忧心忡忡的询问,有专家学者建言献策的来信,也有各级领导五花八门的批示。

他一份份地翻阅着,心情沉重。很多信件的内容,他至今记忆犹新。忽然,一个没有署名、只写着“内详”的牛皮纸信封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信封夹在一批事故发生后约三个月左右的群众来信中,外观普通,但封装方式与其他信件略有不同,封口处贴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印花胶带,像是某种无言的标记。

周正帆隐约觉得这封信有些特别,但当时信访量巨大,这封信可能被经办人员归类为普通求助或反映问题信件,并未单独呈报给他。他轻轻撕开信封(胶带已经没什么粘性),从里面抽出了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

信纸是普通的横格纸,字迹娟秀而清晰,但笔触间能看出书写者努力克制着的情绪。开头的称呼是“尊敬的市政府领导”,没有具体职位和姓名。

周正帆开始阅读。起初,他以为这又是一封反映补偿不足或环境担忧的来信。但看着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变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这封信,并非来自爆炸的直接受害者或周边居民,而是来自一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人——原金光化工安全科科长刘明军的妻子,张桂兰。

刘明军!那个在事故发生后,最早被控制,并迅速被认定为“直接责任人”,最终在案件审理期间因“突发心脏病”死于看守所,成为整个事件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弃子”的安全科长!

周正帆的心脏猛地收缩,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逐字逐句地看下去。信中的内容,远非求助,更像是一份冷静到令人心寒的陈述:

“……我是刘明军的妻子张桂兰。写这封信,并非为我丈夫乞求宽恕。他身在其位,未能守住安全底线,酿成弥天大祸,罪有应得,这一点,我和他都清楚。我写下这些,也并非想指责任何人,只是想在我还有能力和勇气的时候,把我知道的一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或许有一天,当一切尘埃落定,会有人愿意了解,在那场灾难发生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信的主体部分,张桂兰以极其详实、甚至有些琐碎的笔触,回忆了爆炸发生前大约一年时间里,刘明军作为安全科长所面临的巨大压力和无奈。

她写到,刘明军曾多次在公司内部会议上,就苯罐区腐蚀监测数据异常、部分安全阀超期未检、员工安全培训流于形式等问题,提出警告和整改建议,并形成书面报告上报。但报告往往石沉大海,或者被分管安全的副总李建业(已因其他问题被查处)以“生产任务重”、“资金紧张”、“不要大惊小怪”等理由驳回或无限期拖延。

她详细描述了一次刘明军与李建业的激烈争吵。李建业暗示他“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给公司领导添堵”,甚至威胁说“外面想坐你这个位置的人多的是”。刘明军回来后,一夜未眠,对张桂兰悲愤地说:“他们这是在拿全厂上下和周边老百姓的命当儿戏!可我人微言轻,报告递不上去,就算递上去了,又能怎样?”

信中还提到,在事故发生前三个月,市里某个部门(信中没有明指,但用了“掌握着我们企业命脉的实权部门”)的一位科长,曾私下向刘明军打招呼,希望他在一次迎检中“灵活处理”,对一些“小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示这关系到公司一个重要的扩建项目审批。刘明军内心挣扎,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下,对检查中发现的部分灭火器压力不足的问题,选择了在记录上标注为“合格”,但事后内心一直备受煎熬。

张桂兰写道:“……明军那次之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常说,他就像站在一个快要决堤的大坝上,明明看到了裂缝,声嘶力竭地呼喊,却没有人理会,反而有人嫌他声音太吵,想把他拉下来。他手里没有一砖一瓦可以修补,只有一纸空文和微不足道的职责……他后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原则到底有没有意义?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不懂变通,不识时务?”

信的结尾,张桂兰的语气异常平静:“……我说这些,不是想为明军开脱。他最后的妥协,无论出于何种压力,都是错了,大错特错。我只是想告诉可能看到这封信的人,很多时候,悲剧的发生,并非仅仅源于一两个‘坏人’的恶意,或者一两个‘责任人’的疏忽。它更像是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机器,在某种惯性下运转,每一个零件,哪怕它本身不想,也可能被裹挟着,走向毁灭的终点。明军是其中一个零件,他没能挣脱,这是他个人的悲剧。但我希望,这样的悲剧,不要再重演了。愿生者警惕,愿逝者安息。”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只有一片无声的沉重。

**周正帆捏着那几页薄薄的信纸,仿佛捏着一块灼热的炭火,又像是捧着一座冰封的雪山。**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信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瘫坐在椅子上,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衣的后背。办公室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但他却感到一阵阵寒意从心底冒出,席卷全身。

刘明军…那个在事故报告和司法文书中,被简化为“玩忽职守”、“负有直接责任”的冰冷名字,此刻通过他妻子这封迟到了近两年的信,变得如此鲜活,如此…悲怆。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坏人”或者“替罪羊”,他是一个在僵化、扭曲的体系压力下,挣扎过、警告过、最终却被迫妥协、随之一起殉葬的…活生生的人!

周正帆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具体的贪官污吏,是像李建军、刘永春那样追逐私利的蠹虫,是像陈明那样为维护自身势力不惜阻碍改革的保守力量。他致力于构建制度,也正是想用规则的牢笼去约束这些具体的“恶”。

但这封信,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他一直以来或许有些简化的认知。它揭示了一个更庞大、更无声、也更恐怖的“对手”——那种弥漫在体制内外,视安全为成本、视规则为障碍、视个体为蝼蚁的僵化思维和落后生态;那种层层加码又层层卸责的运行机制;那种让坚持原则者寸步难行、让妥协变通者如鱼得水的逆淘汰环境!

这头无形的巨兽,它吞噬的不仅仅是刘明军这样的基层小吏,也在不知不觉中,异化着包括他周正帆在内的每一个人。它让你在权衡中模糊初衷,在妥协中迷失边界,在压力的泥潭中艰难挣扎。

**“历史的回响…”** 周正帆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干涩。这封被尘封了近两年的信,此刻发出的回响,比任何现实的危机都更让他感到震撼和…恐惧。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信中的字句却如同浮雕般清晰地印刻在脑海。刘明军那绝望而疲惫的面容,仿佛穿透了时空,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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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周正帆在办公室里独自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窗外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那封薄薄的信,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也抽空了他连日来因省委汇报“初步成功”而产生的那一丝微弱振奋。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悲凉,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一直自诩为改革者,试图打破旧的藩篱,建立新的秩序。他与周启年争论,与省里博弈,甚至不惜顶着压力推动那个充满风险的“评估委员会”,无不是想为这潭死水引入活水,建立更科学、更公正的规则。

然而,张桂兰的信,却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见了他可能一直忽略的,或者说不愿正视的,更深层次的困境。制度可以设计得尽善尽美,规则可以制定得滴水不漏,但如果承载制度和规则的这个“生态”本身是板结的、是扭曲的,那么再好的制度,也可能在执行中被消解、被异化,甚至成为新的压迫工具。

刘明军的悲剧,根源难道仅仅在于没有“环境与健康长期评估委员会”吗?不,远远不止。在于那种“重生产、轻安全”的畸形政绩观,在于那种“领导打招呼”就能凌驾于专业规范之上的潜规则,在于那种“报喜不报忧”、堵塞言路的信息壁垒,在于那种出了问题就找“临时工”、“小科长”顶罪的卸责文化……

这些盘根错节的沉疴痼疾,构成了一个强大的“场”,身处其中的人,无论初衷如何,都很难独善其身。刘明军试图坚守,但在巨大的压力下最终妥协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他周正帆呢?他能够一直保证自己永不妥协吗?在更强大的压力面前,他会不会也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刘明军”?

他想起了自己在处理金光化工遗留问题初期,也曾因为担心“影响稳定”、“激化矛盾”,而一度倾向于采取更保守、更“内部消化”的策略,这与周启年市长后来的主张何其相似!如果不是后续事态的推动和自身理念的坚持,他会不会也走上那条“控制影响”的老路?

**冷汗,再次从他的额角渗出。** 他发现,自己与那个“僵化生态”的距离,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遥远。他与刘明军,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这个庞大体系中的一环,只是所处的位置、拥有的资源和面临的具体压力不同而已。

“我们…我们其实都在同一艘船上…”周正帆喃喃自语,一种前所未有的共情和悲悯,在他心中滋生。他不再仅仅将刘明军看作一个需要承担责任的罪人,更看到了一个在体制齿轮碾压下的、无力反抗的牺牲品。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一直以来的斗争,仿佛失去了一个清晰具体的靶子,转而面对着一片无边无际、无处不在的迷雾。

**于晓伟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打开了办公室的灯。** 骤亮的灯光刺得周正帆眯起了眼睛。

“周市长,您没事吧?”于晓伟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样子,“您在这里坐了很久了,晚饭时间都过了。我给您打了饭,您看…”

“我没事。”周正帆摆了摆手,声音疲惫,“晓伟,你坐。”

于晓伟依言坐下,目光落在周正帆手中那几页明显陈旧的信纸上,虽然好奇,但没有多问。

“晓伟,”周正帆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还记得金光化工那个安全科长,刘明军吗?”

于晓伟愣了一下,点点头:“记得。事故直接责任人,后来在…在看守所突发疾病去世了。”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周正帆的声音有些飘忽。

于晓伟谨慎地措辞:“从调查结论来看,他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直接责任。不过…当时也有一些议论,说他其实之前提出过安全隐患,但没被重视…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没有确凿证据。”

“不是传闻。”周正帆将手中的信纸轻轻推到于晓伟面前,“这是他妻子写的信,事故发生大概三个月后寄到市政府的,不知怎么被归档在这里了。你看看吧。”

于晓伟带着疑惑接过信,快速阅读起来。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看完后,他久久无言,抬起头看向周正帆时,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说:“周市长,这…如果这信里说的都是真的…那刘明军他…”

“他是在体系性的压力下,一步步被逼到墙角的。”周正帆替他说了出来,语气沉重,“他看到了危险,发出了警告,但声音被淹没了,力量被消解了,最终,在更大的压力下,他做出了那个致命的妥协。然后,当灾难发生时,他成了那个被推出来,承担所有责任的‘完美弃子’。”

办公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调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周市长,”于晓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这封信…您打算怎么处理?”

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这封信严格来说,属于历史信访材料,它所反映的问题,部分涉事人员(如李建业)已经受到法律制裁,部分描述(如某部门科长打招呼)缺乏具体指向,难以查证。而且,事情已经过去近两年,司法程序早已终结,此时旧事重提,政治敏感度极高,很容易被解读为否定前期事故调查结论,甚至可能引发新的舆情风波。

周正帆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从理智和“政治正确”的角度,他或许应该将这封信再次封存,或者按程序转交档案部门,让这段历史彻底尘埃落定。毕竟,刘明军确实存在失职行为,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强烈地呼喊:不能这样!如果连真相和反思都可以被轻易掩埋,那么刘明军的死,张桂兰这封字字泣血的信,又有什么意义?那艘吞噬了刘明军的“巨轮”,依然会按照原有的惯性,驶向未知的、可能孕育着更大灾难的未来。

他想起了自己正在极力推动的“环境与健康长期评估委员会”。这个制度设计的初衷,不正是为了打破信息壁垒,引入独立监督,防止类似的悲剧因“体系性沉默”而重演吗?如果连直面历史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建立起面向未来的、真正有效的制度?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看向于晓伟,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和坚定,尽管那坚定深处,带着一丝悲壮的意味。

“晓伟,这封信,不能就这样被遗忘。”周正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它不仅是刘明军个人的悲剧,更是对我们整个治理体系的拷问。它告诉我们,改革,不能只盯着未来画蓝图,还必须直面历史留下的伤疤和债务。”

“您的意思是…”于晓伟的心提了起来。

“我还没有完全想好。”周正帆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璀璨的灯火,“但这封信,应该被看见。不是以追责为目的,而是以警醒和反思为归宿。或许…它可以成为我们构建新制度时,一份沉甸甸的‘历史教材’。”

他转过身,对于晓伟吩咐道:“这件事,暂时严格保密。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想办法,在不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核实一下这封信中提到的一些关键细节,比如刘明军当年提交的那些安全报告是否真的存在?能否找到副本?他与李建业争吵的事情,有没有其他知情人?第二,帮我秘密联系一下张桂兰女士,我想…见见她。”

于晓伟心中剧震。周正帆这是要重启对当年事故背后深层原因的调查?哪怕只是有限的、非正式的核实?这其中的政治风险…

“周市长,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时期…”于晓伟忍不住提醒。

“我知道冒险。”周正帆打断他,目光如炬,“但有些险,必须冒。如果我们因为害怕风险,就选择对历史的叩问背过身去,那我们所倡导的改革和担当,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去做吧,注意方式方法,保密是第一位的。”

于晓伟看着领导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知道再劝无用,只能郑重地点点头:“是,我明白了。我会小心处理。”

**于晓伟离开后,周正帆再次拿起那封信,仔细地将其抚平,重新装回那个有些褪色的信封。** 他感到手中这封信的重量,远远超出了它的物理质量。

它是一段被尘封的悲剧,是一个死者无声的控诉,更是一面映照出体制深层弊病的镜子。

历史的回响,如此沉重,敲打在他的良心上,让他无法回避,也无法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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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秘密调查和联系张桂兰的事情,由于晓伟极其谨慎地去推进。** 周正帆则强压下内心的波澜,将主要精力重新投入到“环境与健康长期评估委员会”的筹建工作中。

按照省委罗书记的指示,委员会的章程、议事规则以及委员遴选办法等核心文件,被送到了省里相关部门进行联合审查。反馈意见陆续返回,大多是一些技术性的修改建议,比如措辞需要更严谨,某些程序需要更细化,总体基调是支持的,但过程确实比预想的要漫长。

周正帆耐心地组织力量,根据省里的意见逐一修改完善。他知道,这是制度诞生前必须经历的阵痛。同时,他也开始着手物色和接触潜在的委员人选,特别是专家委员。他需要寻找的,不仅是学术上的权威,更是品格上敢于坚持真理、不惧压力的学者。

这项工作同样不易。有些知名学者听闻委员会的职权设计和可能面临的复杂局面后,婉言谢绝;有些则表现出浓厚兴趣,但周正帆需要仔细甄别其动机是否纯粹。

**在这个过程中,周正帆与周启年市长的合作,进入了一种微妙的“新常态”。** 两人都避免再就金光化工问题的处理思路进行正面争论,工作上的配合依循程序和分工,但往日那种默契和信任,似乎很难回到从前。周启年更加专注于全市的经济运行和重大项目,对委员会的事情,原则支持,具体不过多介入。周正帆则心照不宣地独立扛起了这块“试验田”的开拓重任。

家庭方面,周正帆努力履行着承诺。他尽量准时回家吃晚饭,周末也会抽时间待在家里,尽管女儿小雅依然与他保持着距离,但至少不再那么刻意回避。他会找机会和女儿聊一些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比如她喜欢的音乐、正在追的动漫,虽然回应依旧平淡,但僵局似乎在一点点融化。林晓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紧绷的神情也舒缓了一些,家中那股冰冷的氛围,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然而,周正帆内心深处,那封来自张桂兰的信所带来的震撼和反思,从未停止。它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不断扩散。

**几天后,于晓伟带来了初步的调查结果。**

“周市长,我们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渠道,查阅了金光化工破产清算时封存的部分内部档案副本。”于晓伟低声汇报,确保办公室门已关好,“确实找到了几份由刘明军署名上报的《安全生产隐患报告》和会议纪要,时间点在爆炸发生前八个月到一年不等,内容涉及信中提到的那几个问题。报告上有分管副总李建业的阅处签名,批示多是‘已知悉,酌情处理’、‘纳入下年度整改计划’等。”

周正帆默默点头,这与张桂兰信中的描述吻合。刘明军并非没有作为,他的警告确实被层层“过滤”和“软化”了。

“关于他与李建业争吵的事,”于晓伟继续道,“我们联系到了一位已经离职的原金光化工中层干部,他证实确实听说过两人因为安全投入问题发生过激烈争执,当时在厂里小范围流传,但具体情况他不清楚。”

“至于信中提到的那位‘打招呼’的科长,”于晓伟面露难色,“时间过去太久,又没有具体姓名和部门,很难核实。而且…这种事情,通常不会留下书面痕迹。”

周正帆表示理解。能够核实到刘明军确实多次提交隐患报告并被搁置,已经足够说明问题。这印证了那封信的核心内容具有很高的可信度。

“联系张桂兰女士的事情呢?”周正帆更关心这个。

“联系上了。”于晓伟说道,“过程有些曲折。刘明军出事后,他家人就搬离了原住处,似乎有意避开外界联系。我们也是费了些周折才找到她现在的住址和电话。我通过一个可靠的中间人,委婉地表达了您想与她见一面的意愿。”

“她什么反应?”

“她…她很意外,也非常警惕。”于晓伟回忆着中间人的反馈,“反复确认了意图,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她说…她说她需要时间考虑。”

周正帆能想象张桂兰的复杂心情。丈夫蒙羞死去,自己带着孩子艰难生活,如今时隔近两年,突然有市政府的高官想要见面,她的恐惧、怀疑和不愿再触碰伤疤的心理,完全可以理解。

“尊重她的意愿,不要催促。”周正帆叮嘱道,“如果她同意,安排一个绝对安静、保密的地点,时间由她定。如果她最终拒绝…也不要强求。”

“明白。”

**又过了几天,就在周正帆以为张桂兰可能不会答应见面时,于晓伟带来了消息:她同意了。**

见面的地点,安排在郊区一个环境清幽、注重**的茶舍包间。周正帆只带了于晓伟一人,提前到达。他没有穿正装,换了一身深色的休闲服,尽量淡化官方身份带来的压迫感。

约定的时间到了,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朴素、身形瘦弱、面容憔悴但眼神平静的中年妇女,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了进来。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鬓角已见白发,双手有些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她就是张桂兰。

周正帆立刻站起身,于晓伟也站了起来。

“张女士,您好,我是周正帆。打扰您了。”周正帆主动上前一步,语气温和而郑重。

张桂兰抬眼看了看他,目光中有审视,有疏离,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声音很低:“周市长…您好。”

三人落座,于晓伟为张桂兰斟上热茶,然后安静地坐到稍远的位置,确保谈话的私密性。

包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茶香袅袅升起。

“张女士,”周正帆率先打破沉默,他拿出那个熟悉的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桌上,“我看到了您写的信。非常感谢您,在当时那样艰难的情况下,还能写下这些。”

张桂兰的目光落在信封上,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没有去看信,而是直视着周正帆,语气出乎意料地镇定:“周市长,您今天找我来,是为了什么呢?我丈夫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法律给了他判决,我也接受了这个结果。那封信…只是我当时…不知道该跟谁说的话,写下来,心里会好受一点。我并没有指望它能改变什么。”

周正帆迎着她的目光,诚恳地说:“我找您来,不是要以官方的身份重新调查什么,也不是要推翻法律的判决。刘明军科长在工作中的失误,客观上造成了严重后果,这一点,法律已有公断。我找您,是以个人的身份,想更深入地了解当时的情况,了解他…作为一个具体的人,所面临的困境和挣扎。”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您的信,让我深受震撼。它让我看到,一场悲剧的背后,往往不是单一的因素,而是一个…一个系统性的问题。我看到了一个尽职的基层干部,如何在体系的压力下,从坚持到挣扎,再到无奈的妥协…这不仅仅是刘科长的个人悲剧,更是值得我们所有身处其中的人,深刻反思的教训。”

张桂兰静静地听着,眼眶微微泛红,但她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掉下来。周正帆的这番话,没有居高临下的同情,没有官腔官调,而是带着一种平等的、试图理解的姿态,这让她封闭已久的心防,稍稍松动了一些。

“他…他其实是个很负责的人。”张桂兰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讲述刘明军如何认真对待工作,如何因为安全隐患睡不着觉,如何因为报告被驳回而愤懑,又如何在那次“打招呼”事件后,陷入长久的自我怀疑和痛苦……

她的叙述,比信中的文字更加鲜活,也更加令人心碎。周正帆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于晓伟在一旁,也听得心情沉重。

“...他走后,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如果那些报告能被重视,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压力,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张桂兰抹去眼角的泪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但世上没有如果。他就是那个运气不好,又不够‘聪明’的人。这个体系…它太大了,我们这些小人物,就像蚂蚁一样…”

“不,你们不是蚂蚁。”周正帆打断她,语气坚定而充满力量,“每一个个体的遭遇,都值得被看见,被铭记。正是这些个体的悲剧,才汇聚成推动改变的力量。张女士,您丈夫的遭遇,不会毫无意义。它至少让我,让一些看到这封信的人,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我们必须改变那种让坚持原则者吃亏、让敷衍塞责者得利的环境!我们必须建立更有效的机制,去倾听像刘科长这样来自基层的、真实的声音!”

他看着张桂兰,眼神清澈而坦诚:“我无法承诺能立刻改变一切,这也不现实。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尽我所能,在我职责范围内,推动一些改变。那个正在筹建的‘环境与健康长期评估委员会’,就是一次尝试。我们想建立一个平台,让专家的意见、群众的诉求,能够更直接、更有效地影响到决策,减少那种因为信息不畅、监督缺失而导致的悲剧。”

张桂兰怔怔地看着周正帆,似乎想从他眼中分辨出这些话里,有多少是真诚,有多少是官话。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周市长,您是个好官。我相信您说的是真心话。但是…改变,太难了。”

“我知道难。”周正帆点头,“但再难,也要有人去做。刘科长当年在那么难的情况下,还在坚持发出警告。我们现在条件比他好得多,更没有理由退缩。”

这次会面,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离开茶舍时,张桂兰的情绪明显平复了许多,虽然悲伤依旧,但眼神中多了一丝释然,或许是因为积压心底多年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听并且试图理解的对象。

周正帆站在茶舍门口,看着张桂兰瘦弱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这次会面,没有解决任何具体问题,却让他肩上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沉重。

刘明军的影子,与那些金光化工受灾群众的面孔,与枫林景秀刘教授理性的担忧,与女儿小雅委屈的眼神,与妻子林晓薇疲惫的身影…逐渐重叠在一起。

他所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金光化工的遗留问题,不仅仅是一场政治博弈,更是对一种落后治理生态的挑战,是对“人”的价值和尊严的重新扞卫。

**回到车上,于晓伟低声问道:“周市长,那封信…原件您打算怎么处理?”**

周正帆摩挲着那个牛皮纸信封,沉思良久,做出了一个决定。

“把这封信的复印件,作为一份特殊的历史参考资料,放入‘环境与健康长期评估委员会’筹建工作的背景档案库。标注为‘内部反思材料,严格限制知悉范围’。”他缓缓说道,“它的存在,不是为了追究过去,而是为了警示未来。要让将来每一位参与这个委员会工作的成员都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建立这个制度,我们想要防范的,究竟是什么。”

“那原件呢?”

“原件…”周正帆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目光深远,“替我好好保管起来。它是历史的一部分,是一个普通人用命运写下的控诉与期盼。我们应该敬畏它,铭记它。”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市区的路上。周正帆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历史的回响,依旧在他耳边萦绕。但这回响,不再仅仅是沉重的叹息,更化作了一种推动他前行的、悲壮而坚定的力量。

他知道,脚下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他已没有退路。

制度的重量,历史的回响,以及无数个体的期盼,都汇聚于他的肩头。

他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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