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邵庆打定了主意,这几日点完卯就开溜,坚决躲在严府里不出门,谁来请托都装病不见。
心中更是憋着一股邪火,甚至生出一种近乎报复性消费的想法,赶紧把虞衡司账上那笔银子花光花净,看谁还能来打秋风!
然而,有些孽缘,想躲是躲不掉的。
这不,严邵庆才在梅香院的躺椅上瘫了不到半个时辰,管家严忠就一脸为难地进来通报,说是宫里的黄锦黄公公亲自来了在客厅等着,指名要见。
严邵庆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变成苦瓜脸,硬着头皮前往客厅。
“黄公公,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严府这穷地方来了?”
黄锦笑容满面,拂尘轻轻一摆:“小严郎中这话说的,咱家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到府上,有话就直说了。
你也知道,万寿宫被雷火燎了那么一下,修缮费都是内帑垫付的。眼下,宫里近来用度也有些紧张,各位主子的吃穿用度,节庆赏赐,哪一样不要钱?
内帑虽有些底子,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这不,想着小严郎中的工部虞衡司近来宽裕,咱家就来……嗯,报销,对,报销一些。”
严邵庆听得头皮发麻:“黄公公,您要报销,也该找方侍郎或者等马部堂到任才是,这流程也不该找我工部呀……”
“小严郎中,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谁不知道你现在兼着两部郎中,说话比谁都管用?方侍郎和欧阳部堂那边,咱家自然也会去打招呼。
可你这边,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吧?宫里的事,可是头等大事,耽误了,你我谁都担待不起啊。”
“况且,咱家要求也不高,就先报个三十万两,应应急。”
“三十万两?”
严邵庆差点跳起来,这还叫要求不高?宫里报销,向来是狮子大开口,而且这钱一旦出去,基本就是肉包子打狗。
见严邵庆犹犹豫豫的样子,黄锦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带着一点不高兴的挤兑:
“怎么?小严郎中是觉得,宫里的用度,比不上你们工部那些匠人的薪水?还是觉得,陛下和娘娘们的起居,不值得花这个钱?”
黄锦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脱下去,就要得罪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了。严邵庆内心哀叹一声,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报!报!我报!黄公公您都亲自来了,下官岂敢不报?”
黄锦这才重新露出满意的笑容,拍了拍严邵庆的肩膀:“诶,这就对了嘛!小严郎中果然是公忠体国,深明大义!那这批条……”
“下官这就写,这就写!”
拿着又一份批条,看着黄锦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严邵庆一脸郁闷地瘫坐在椅子上。
虞衡司账上那一百多万两,还没捂热乎,这七扣八扣,转眼就要没啦。
没办法,只能赶紧唤来书吏,下令将剩余款项尽快拨付给石亨,用于筹建工部小学;另外在拨款一部分去支援王恭厂、军器局的技术革新。
严邵庆感到这自己任上要做的一件事都还没大规模开展,虞衡司眼看又要穷了。不由得愤愤不平地低声骂了一句:
“合着折腾半天,全是给他们做嫁衣!他们宫里、衙门都知道要修得漂漂亮亮,美其名曰维护朝廷,维护官府威仪!我想给匠户子弟盖个学堂,倒成了败家?”
与此同时,裕王府内气氛却是压抑无比。
往日里虽不奢华却至少整洁有序的王府,如今竟透出一股破落户般的窘迫。回廊下的朱漆有些斑驳脱落,也无人修补;庭院里的花草失了精心打理,显得有些杂乱。
府中上下百来号仆从,此时大多蔫头耷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懒散的不想干活,低声议论着:
“这都第几天了?早膳没了,如今连午膳也供应不起了吗?”
“唉,听说王爷账面早空了,连买米买菜的钱都支不出了……”
“隔壁景王府,听说昨日还摆了酒宴,请了不少人呢……”
“嘘!慎言!慎言!让管事听见,仔细你的皮!”
书房内,裕王朱载坖无精打采的瘫坐在宽大的椅子里,面色有些灰败,眼窝深陷,显然已是多日未曾好好安眠。
没想到嘉靖道长的亲儿子,也正在为银钱发愁啊!
裕王府快没钱了,穷得快要揭不开锅。
书房中除了裕王,下方还坐着裕王府如今的核心智囊:高拱、陈以勤、殷士儋,这三人是王府的小内阁。
“孤……孤实在是没办法了。”
做儿子做到这份上,裕王带着深深的疲惫感:
“户部发不出岁赐,已有一年多之久。孤遣人去催了无数次,次次都被户部搪塞回来。
贾部堂在任时便一直拖延,如今他拍拍屁股去了南京,户部那群人怕是更不认账!”
说着,裕王重重叹了口气:“母妃那里的贴补早已用完,如今,连府中一日两餐都难以维系……孤这王爷,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殷士儋性子最急,闻言怒道:“殿下!户部欺人太甚!整整一年多不给岁赐,王府中上下百余人要吃饭,要赏银!若非如此,殿下何至于窘迫至此!”
似乎想到昨日的羞辱,殷士儋越说越气,“还有那小奸臣严邵庆,听说他刚进账百万两雪花银。我去讨要,连门都进不去,分明是故意刁难!严家跋扈,可见一斑!”
这还真怪不了严邵庆,你殷士儋何许人,跟你很熟吗?凭什么要见你!
门房通报时严邵庆正被各方化缘搞得心烦意乱,自然懒得见。
陈以勤相对沉稳,叹了口气也补充道:“正甫(殷士儋字)所言,虽带情绪,却也是实情。
臣亲自去户部催问,他们也是推诿搪塞,说什么国用艰难,各部皆有积欠。
可臣私下打听得清楚,景王府那边的年例赏赐,虽亦有拖延,却远未到我等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这其中若无人作梗,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殷士儋气得脸色发白:“他们这就是欺辱殿下仁厚!殿下,不如让臣再去户部,哪怕撞死在户部门口,也要为殿下讨个公道!”
高拱立刻沉声反对:“正甫兄,万万不可冲动!诸位难道忘了陛下如今……唉,二龙不相见之谶犹在耳边,陛下对王府事务向来敏感,未必愿意理会这些具体俗务。
你此刻去户部闹事,非但要不回岁赐,反而会彻底激怒陛下,给殿下招来无穷麻烦!眼下之势,只能隐忍,另寻他法。”
“隐忍?隐忍到何时?”
殷士儋气得捶了一下桌面,“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殿下坐以待毙,活活饿死在这王府之中吗?高肃卿,你倒是拿出个办法来!”
高拱面色阴沉,眉头紧锁,一时却也语塞。
王府的困境,看似是银钱小事,实则牵涉到帝心、朝局,牵一发而动全身,确实棘手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