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盯着云苓,那张总是挂着“生人勿近”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如此复杂的神情。
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忌惮。
他戎马十年,见过最狡猾的敌人,最狠厉的刺客。
可他从未见过像他妹妹这样的人。
前一刻还在为一车蜜瓜哭鼻子,下一刻,就能面不改色地设下一个滴水不漏的圈套,将一个训练有素的细作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被云墨掐晕在手里的苏晚儿,突然醒了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决绝!
她猛地一咬牙,竟是想咬舌自尽!
“大哥,卸了她下巴。”
云苓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小翠吓得一哆嗦。
卸……卸下巴?
云墨几乎是本能地反应,另一只手捏住苏晚儿的下颌,只听“咔”的一声轻响,苏晚儿的惨叫便被堵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悲鸣。
她的身体软了下去,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又晕了过去。
云墨随手将她往地上一丢,像丢一块破布。
他这才回过神,看向云苓的眼神更加古怪。
“你怎么知道她要……”
“话本里都这么写的。”云苓理所当然地耸耸肩,“细作被抓,不都喜欢来这套吗?没什么新意。”
她走到苏晚儿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脸蛋。
“啧,真不专业。连身上藏点见血封喉的毒药都不会,还想出来当细作?”
云墨的嘴角抽了抽。
他现在严重怀疑,那些话本作者是不是都欠他妹妹钱。
“杀了她。”云墨的声音冷得掉渣。
羞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个女人,必须死。只有她的血,才能洗刷他云墨被愚弄的耻辱。
“别啊。”云苓站起身,拍了拍手,“大哥,你动动脑子。杀了她,除了让你出口气,还有什么用?”
“她死了,景国那边收不到消息,马上就会知道她暴露了,只会再派更厉害的人来。到时候,千日防贼,你累不累?”
云墨冷哼一声:“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杀杀杀,你就知道杀。”云苓撇撇嘴,一脸嫌弃。
“大哥,做生意讲究个利益最大化。咱们抓了个贼,不能让她白来一趟,总得让她把路费给赚回去吧?”
小翠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
抓贼……跟做生意有什么关系?
云墨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云苓走到他面前仰起小脸,眼睛在烛光下亮得惊人。
“她不是想要“惊雷”的配方吗?咱们给她啊。”
云墨愣住了:“你疯了?!”
那是能改变一场战争走向的国之重器!怎么能给敌人!
“我没疯,是你傻。”云苓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给她个假的啊。”
“你想想,景国费尽心机,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配方。他们会不会举全国之力去研究,去制造?”
云墨的呼吸一滞。
他顺着云苓的思路想下去,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我们给他们的配方,只要在最关键的一步上,稍稍改动那么一点点……”
云苓笑得像只偷了鸡的小狐狸。
“比如,让它变得极不稳定。平时看着好好的,一到关键时刻,还没等发射出去,就先在自己家里炸了。”
“你说,那场面,该有多好看?”
嘶——
云墨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着眼前笑语盈盈的妹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狠。
太狠了!
这已经不是杀人诛心了,这是要把整个景国都往火坑里推!
用一个假配方,拖垮一个国家的军工,耗费他们无数的人力物力财力,最后再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
比起云苓这个计划,他那一刀杀了的念头,简直是太仁慈了。
“一个活着的苏晚儿,能给我们大周争取至少三五年的安稳发展。能让景国元气大伤,再也不敢觊觎北境。”
云苓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地算给他听。
“而一个死了的苏晚儿,除了让你痛快一秒钟,什么都换不来。还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打扰我睡觉。”
“大哥,这笔账,你会算吧?”
云墨沉默了。
他不是傻子,他只是习惯了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妹妹这种迂回曲折,却能一劳永逸的法子,比他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看着晕倒地上,像条死鱼一样的苏晚儿,又看了看云苓。
他忽然觉得,真正可怕的,根本不是这个潜入丞相府的细作。
而是他这个能想出这种计谋的亲妹妹。
“你……”云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你就不怕玩脱了?万一被她看出破绽……”
“她?”云苓嗤笑一声,满脸的不屑。
“就她这心理素质,我随便诈唬两句就方寸大乱,还指望她能看穿我的计策?”
“大哥,你是不是被她骗了一次,就觉得她很厉害了?别高估她,也别低估你妹妹我。”
云墨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自己在口才上,完全不是妹妹的对手。
“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
云苓不耐烦地摆摆手,像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决定。
“小翠,去找根绳子把她捆结实点,再拿块布把嘴堵上。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她跑了。”
“是,小姐!”小翠连忙应声,跑去找东西。
云苓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哎,好困啊。为了抓个贼,熬到现在,明天肯定要长黑眼圈了。”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爬回自己的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卷。
云墨站在原地,看着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大脑还有些宕机。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他看了一眼被小翠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抹布被卸了下巴,还昏迷不醒的苏晚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点同情这个细作了。
落到他妹妹手里,可能比直接死了还要痛苦。
“大哥。”
被子里传来云苓闷闷的声音。
“干嘛?”
“人先关我院子的柴房里,派两个你最信得过的人守着。”
“明天,我会写一张“配方”出来。”
“你找个机会,让她“不小心”看到,再让她“历经千辛万苦”地逃出去。”
“戏要做全套,懂吗?”
云-墨沉默了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懂。”
他觉得自己今晚受到的冲击,比在鹰愁涧面对三十万大军时还要大。
“那就好,晚安。”
云苓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
“记得把门带上,有风。”
云墨看着那个把自己裹成蚕蛹的妹妹,只觉得一阵无力。
他提起地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苏晚儿,像拎一只小鸡一样,转身走出了房间。
经过小翠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
“看好你家小姐。”
小翠被他那冰冷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赶紧点头:“是,大公子。”
云墨没再说什么,提着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院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小翠关好房门走到床边,看着已经传来均匀呼吸声的云苓,眼神里全是崇拜。
她家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不过……
小翠忽然想起一件事,小声问:“小姐,您还没睡着吧?”
“嗯?”被子里传来慵懒的鼻音。
“您怎么知道大公子一定会答应您,不杀了那个苏晚儿啊?”
被子动了动,云苓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
“因为……我是他妹妹啊。”
“他可以不信我的计策,但他不能不信我。”
“再说了,让他帮忙做事,总比他气得要去景国砍人,给我惹麻烦要好……”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为平稳的呼吸。
小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忽然觉得这丞相府里,最让人看不透的,不是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也不是那些潜伏的敌人。
而是床上这个,为了能安心睡个好觉,就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五小姐。
自家小姐,好像比那些细作还要吓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