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月上中天。
整个丞相府都沉浸在寂静中,连巡夜家丁的脚步声都放得极轻。
云苓的院子里,更是安静得有些过分。
小翠站在廊下紧张地来回踱步,手心里全是汗。她时不时地望向主屋,那里的灯火已经熄灭多时,可她家小姐今晚却毫无睡意。
反观云苓,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块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啃着。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让她那张本就精致的小脸更添了几分朦胧。
她悠闲得仿佛不是在等一个细作上门,而是在等一出马上开锣的好戏。
“小姐,大公子他……真的会来吗?”小翠终于忍不住,凑到窗边小声问。
“会来的。”云苓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我跟他说,我害怕晚上睡不着。”
小翠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精彩。
她家小姐会害怕?这话要是传出去,估计连丞相府门口的石狮子都不会信。
云苓口中的“害怕”,是半个时辰前,她特意跑到云墨的书房去说的。
当时云墨正在擦拭他的长刀,听到云苓说她院里好像进了不干净的东西,晚上总觉得有人盯着她,吓得睡不着,想让他这个大哥过去陪着。
云墨的第一反应是荒唐,想把她丢出去。
可当他看到云苓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以及那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时,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还是被触动了。
他什么都没问,只说了一个字:“好。”
此刻,云墨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隐匿在云苓院中那棵最茂密的槐树的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一个时辰,身上那股骇人的煞气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只是有些纳闷,自己为何会答应妹妹这个离谱的要求。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道极轻的破风声响起。
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树上的云墨眼神一凝。
来了。
来人一身利落的夜行衣,正是苏晚儿。
她白日里受了云苓那番敲打,心中惊疑不定,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她观察过云苓的院子守卫最为松懈,这正是她最好的机会。
苏晚儿身形极快,贴着墙根的阴影,几个闪身便来到了主屋门前。她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门锁里轻轻一拨,只听“咔哒”一声,门便开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熟练无比。
树上的云墨,瞳孔猛地一缩。
这身手,绝非寻常女子!
苏晚儿闪身进入房中,一股淡淡的安神香萦绕在鼻尖。她借着月光,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个隆起的轮廓,以及均匀的呼吸声。
看来这位五小姐,睡得很沉。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了靠墙的桌子上。
那里,正静静地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箱。
就是它!
苏晚儿心中一喜,不再犹豫脚步放得更轻,朝着木箱走去。
三步,两步,一步……
她的手,已经触摸到了木箱冰凉的表面。
只要拿到它,她就可以功成身退!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发力,将木箱抱入怀中的那一刻。
一道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刚睡醒的鼻音,从她身后的床上悠悠传来。
“你是在找这个吗?”
苏晚儿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凝固了!
她猛地回头,只见本该熟睡的云苓,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盘着腿坐在床上,一双清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
苏晚儿又惊又怒,来不及多想,抱起木箱转身就跑!
她知道自己中计了!
可她刚冲到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便如同一座山,彻底堵死了她的去路。
是云墨。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树上下来,站在门口,一张脸在月光下冷得像是覆了一层冰霜。
苏晚儿心中一狠,知道今日无法善了。她将木箱往旁边一抛,手腕一翻,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便出现在手中,毫不犹豫地刺向云墨的胸口!
这一招,又快又毒,直取要害。
云墨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甚至没动用武器,只是伸出两根手指,精准无比地夹住了那刺来的匕首。
“叮”的一声脆响,苏晚儿只觉得虎口剧震,手里的匕首便被一股巨力震飞,掉落在地。
下一秒,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是你?”
云墨看清了来人的脸,那张他曾施以援手、我见犹怜的俏脸。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被欺骗的愤怒。
屋内的灯,被小翠点亮了。
烛光驱散了黑暗,也让一切无所遁形。
苏晚儿被云墨单手掐着脖子双脚离地,脸色因窒息而涨得通红。她那身夜行衣,更是将她的身份暴露得彻彻底底。
“大哥,你看,我就说有贼吧。”
云苓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从床上下来,捡起地上那个差点被摔坏的木箱,拍了拍上面的灰。
云墨的目光从苏晚儿的脸上,缓缓移到云苓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现在要是还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他这么多年的仗就白打了。
“她手上的茧子,是握剑留下的。”云苓走到他跟前,仰头看着他,用一种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解释道,“她走路的姿势,核心很稳是练家子。”
“最重要的是,”云苓指了指苏晚儿,“一个从南边逃难过来的孤女,皮肤比我还白,手上连个冻疮和薄茧都没有。大哥,你觉得这合理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云墨的脸上。
他想起了那日,她跪在路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他想起了自己当时,那油然而生的“举手之劳”。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傻子!
一股滔天的怒火,伴随着巨大的羞辱感,从云墨心底直冲头顶。
“好,好得很!”
他咬着牙,手上的力道猛地加重,骨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他眼中的杀意,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个女人,竟敢骗他!
眼看苏晚儿就要被他活活掐死,云苓却不紧不慢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大哥,别急着杀啊。”
云墨扭过头,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云苓。
云苓却丝毫不怕,反而笑嘻嘻地说道:“杀了多浪费。她这么大费周章地混进来,不就是为了我这箱子里的宝贝吗?”
“一个活着的细作,可比一具尸体有用多了。”
“咱们得让她发挥一点余热,才不枉费她演了这么久的戏,你说对不对?”
云墨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只小狐狸的妹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成天只知道吃和睡的妹妹,好像……比他想象中,要可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