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那一句“导师而非妃嫔”的评价,如同在沉寂的深宫里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想象中更为深远。这话并未公开宣扬,但在宫闱这个人精扎堆的地方,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不过半日功夫,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隐约听闻了太后对格物院那位的“另眼相看”。
风向,似乎又在微妙地转变。先前那些或明或暗的“天罚”流言,在太后这近乎定性的评价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了许多。一个能被太后亲口承认其“导师”价值的人,岂是区区“妖妃”或“天罚”所能定义的?
养心殿内,胤禛听着苏培盛低声禀报着宫中的这些动向,面上无波无澜,只是握着朱笔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太后真是这么说的?”他声音平淡。
“千真万确,当时随行的嬷嬷、宫女都听见了。”苏培盛躬身道,“太后娘娘还说……让林姑娘‘好自为之’。”
胤禛沉默了片刻,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似是苦笑,又似是释然。“导师……额娘看人,倒是越来越毒辣了。”他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她如今在做什么?”
苏培盛忙道:“回皇上,林姑娘还在格物院,听说带着人又在折腾那个能看小东西的‘显微镜’,还试着用不同的法子磨镜片呢。”
“倒是心大。”胤禛哼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太后的认可,像是一道护身符,暂时缓解了林晚晚面临的明枪暗箭,也让他肩头的压力稍减。但“异世魂魄”、“脉象迥异”这些根本性的疑云,并未散去。它们如同隐藏在华丽锦袍下的虱子,时不时就要冒出来叮咬一下,提醒着他那份无法掌控的未知。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对于一位习惯了乾坤在握的帝王而言,是极其不适甚至危险的。他必须弄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来自何方?那所谓的“异世”,是仙乡?是妖域?还是……某种他所不能理解的存在?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旋已久,此刻愈发清晰。
“苏培盛。”
“奴才在。”
“去,”胤禛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将存放在寿皇殿偏殿,先帝晚年亲手封存的那几箱密档,全部搬到养心殿来。记住,要机密,不得让任何人知晓。”
苏培盛心中一震。先帝晚年密档!那可是连当今皇上继位之初都未曾轻易动用的东西!他不敢多问,连忙应下:“嗻!奴才亲自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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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养心殿西暖阁灯火通明。白日里堆积如山的奏章被暂时移开,取而代之的是几口沉甸甸的、散发着樟木和陈旧墨香的红木箱子。胤禛挥退了所有侍从,只留苏培盛一人在旁伺候。
箱子里是康熙皇帝晚年亲手整理、批注的各类文书,有钦天监的观测记录、有各地呈报的“祥瑞”或“异象”密折,甚至还有一些涉及西洋历法、数学的演算手稿。康熙皇帝博学广闻,晚年尤其对天文、数理乃至一些玄奇之事兴趣浓厚,这些档案便是明证。
胤禛一份份地翻阅着,神情专注。他并非漫无目的,目光重点扫过那些标有“钦天监”、“天象异动”、“四方纪异”字样的卷宗。灰尘在灯下飞舞,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忽然,他翻动纸张的手指停了下来。这是一份用满汉两种文字书写的、格式严谨的钦天监密报,落款时间是康熙六十年,秋。引起他注意的,是上面一行朱批,那熟悉的、属于皇阿玛的笔迹,力透纸背:
“光曳如练,坠于东南,非星非彗,踪迹全无,奇哉!着密查,不得张扬。”
胤禛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迅速展开密报正文,仔细阅读。上面详细记载了康熙六十年秋夜,钦天监官员观测到一道异常明亮的、拖着光尾的“流星”划过夜空,其亮度、颜色、运行轨迹均与寻常流星迥异,最终测算其坠落的大致方位,正是京畿以南,保定府一带的山区。更奇特的是,事后当地官府奉命秘密搜寻,并未发现任何陨石坑或异常之物,那道强光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康熙六十年秋……保定府以南……”胤禛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密报。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
他依稀记得,内务府存档中,关于林晚晚最初被发现的记录!他立刻起身,在另一口箱子里翻找,很快找出一份粘杆处最初的呈报。上面明确写着:“……民女林氏,于康熙六十年冬,于保定府涞水县境内被猎户发现,衣衫奇异,言语不通,疑为遭难官眷或异乡人流落……”
时间,对得上!康熙六十年秋的“异光”坠落,冬日在同一大致区域发现来历不明、衣衫言语皆奇的林晚晚!
地点,高度吻合!
“非星非彗,踪迹全无”与她“凭空出现”般的现身方式,何其相似!
胤禛拿着两份跨越时空却隐隐呼应的档案,久久伫立,灯影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一股混杂着震撼、恍然、以及更深层次疑虑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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