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偏殿的灯火,在深秋的夜色里显得格外醒目,像一颗固执地抗拒着宫廷沉寂的星子。胤禛踏进院门时,正听见里面传来林晚晚带着几分兴奋又有些懊恼的声音。
“……不行不行,这个镜片的曲率还是不对,放大倍数不够!老陈,明天你再去琉璃厂,找那个老师傅磨几组新的来,就跟他说,要是能做出来,价钱好商量!”
“哎哟我的林姑娘,这都第几组了?再这么试下去,咱们格物院这点经费怕是要先被这‘显微镜’给看穿喽!”李卫那特有的、带着点油滑的抱怨声紧跟着响起。
“李大人!科学探索怎么能计较一时成本呢?等咱们真把微观世界看清楚了,说不定就能找到防治瘟疫、改良作物……哎呀,跟您说这个您也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我就懂户部那群老爷们又要来查账了……”
胤禛站在门外阴影里,听着这熟悉又鲜活的争吵,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太后宫中那沉闷而充满算计的空气,似乎在这里被涤荡一空。他示意守门的小太监不必通报,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只见偏殿内灯火通明,几张大方桌拼在一起,上面杂乱地堆满了图纸、各式透镜、金属支架和小工具。林晚晚挽着袖子,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几缕发丝垂在颊边,正对着一个黄铜制成的古怪架子蹙眉。李卫则在一旁抓耳挠腮,对着一个账本唉声叹气。
“咳咳。”苏培盛轻轻咳嗽了一声。
两人闻声抬头,见到负手立在门口的皇帝,俱是一惊。李卫反应极快,立刻甩袖打千儿:“奴才给皇上请安!”顺手还扯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林晚晚。
林晚晚这才回过神,赶紧放下手里的透镜,有些仓促地福了福身子:“皇上万福。”
胤禛踱步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那堆“破烂”,最后落在林晚晚沾了点机油的手指上,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么晚了,还在折腾什么?”
李卫抢先答道:“回皇上,是林姑娘说的那个……什么‘显微镜’,说是能把小东西看大了,研究病菌……呃,就是病气用的。就是这镜片老是弄不好,费钱得很。”他还不忘趁机哭穷。
林晚晚偷偷瞪了李卫一眼,转向胤禛时,眼神里却带着光:“皇上,只要成功了,我们就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比如水里的小虫子,血液里的细微变化,这对医学,对农业都可能有翻天覆地的影响!”
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在灯火下格外清亮的眸子,胤禛心中那点从寿康宫带出来的郁气,莫名散了些。他没有接显微镜的话茬,反而挥了挥手。
“李卫,苏培盛,你们先退下。朕有话同林姑娘说。”
李卫和苏培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惊疑。这大晚上的,单独谈话?两人不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掩上了门。
偏殿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灯火跳跃,在胤禛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
林晚晚心里也有些打鼓,下意识地用指腹蹭了蹭衣角上的机油渍,脑子里飞快转动:是显微镜预算超支被发现了?还是商务司那边又有什么新规定?
胤禛沉默地走到桌边,拿起一块磨制了一半的水晶透镜,对着灯光看了看,漫不经心地开口:“今日去给皇额娘请安,她同朕说起……立后之事。”
“哦……啊?”林晚晚先是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即猛地抬头,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立后?这话题跨度是不是有点大?跟她有什么关系?
看着她这副全然不在状态的模样,胤禛心中那股试探的念头更强烈了些。他放下透镜,转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朝中大臣,还有太后,都觉得中宫不宜久虚。纷纷上书,建议选秀,从满洲贵女中,择立新后。”
林晚晚眨了眨眼,心里琢磨着领导跟自己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是通知?还是……分享烦恼?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很懂事,很支持领导工作:“这是好事啊!皇上确实该有一位贤德的皇后统领六宫,母仪天下。大臣和太后娘娘考虑得很周全。”
她说得诚恳,不带一丝勉强,仿佛这事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胤禛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缓缓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抛出了那个在他心头盘旋了一路的问题:“若是……朕不立她们,立你呢?”
“……”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晚晚脸上的“懂事”表情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荒谬的茫然。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我?立我……为后?”
胤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审视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交织在一起。
几秒之后,林晚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跳了一小步,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旁边的椅子。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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