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门前的血迹很快被清水反复冲刷干净,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在秋日干燥的空气里慢慢蒸发。那场血腥的震慑效果立竿见影,再没有学子敢在附近聚集喧哗,连过往行人都下意识地绕开那片区域,仿佛那青石板还烫脚似的。院墙内,气氛却并未因此轻松多少,高炉失败的阴云和外界无形的压力,依旧沉甸甸地笼罩着。
林晚晚正对着摊开的设计图纸拧眉苦思,王工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再次尝试调整风嘴角度后依然不甚理想的结果。弘历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切中要害的问题。弘昼则有些心不在焉,摆弄着一个新做的滑轮模型,目光时不时瞟向大门方向,似乎还在回味前几天那场惊心动魄。
就在这时,守门的护卫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来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穿着一身看似朴素的深蓝色绸缎长衫,料子却极好,行走间步履沉稳,眼神精明内敛,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笑容。
“林顾问,两位阿哥,”护卫通报,“这位是山西来的乔先生,说是……想拜访格物处,谈谈合作。”
“合作?”林晚晚抬起头,有些意外。格物处成立以来,除了宫里拨付和少数皇商供应原料,还没外人主动上门谈什么合作。
乔先生上前一步,姿态放得很低,拱手行礼:“在下乔致忠,山西介休人士。冒昧来访,打扰诸位了。”他的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院内陈设和一些半成品的器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弘历放下手中的炭笔,打量着来人:“乔先生是晋商?”他年纪虽小,但对朝野之事并非一无所知,晋商八大家,富可敌国,他是听说过的。
乔致忠笑容更真诚了几分:“五阿哥慧眼。在下家中确实经营些票号、盐引之类的微末生意。”他语气谦逊,但那股子常年与钱财打交道蕴养出的自信气度却掩不住。
林晚晚来了点兴趣,放下图纸:“乔先生想谈什么合作?我们格物处,眼下可只产出些‘奇技淫巧’,怕是入不了大商家的眼。”
“林顾问过谦了!”乔致忠连忙摆手,语气恳切,“水泥之利,坚如磐石,已于河工彰显;新式纺机之效,倍增织速,在下虽远在山西,亦有所耳闻。前日陛下开设‘格物恩科’,更是昭示天下,格物之学,乃富国强兵之实学,前途不可限量!”
他顿了顿,看向那堆高炉的残骸和图纸,话锋一转:“只是,这研创之事,耗费巨大。听闻此处……近日似有瓶颈?”
王工匠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可不是嘛,烧了多少好铁料了,就是不成……”
乔致忠眼中精光一闪,顺势接话:“正因如此,在下才冒昧前来。我晋商联盟,别的不敢说,于这银钱周转、物料采买之上,或可略尽绵薄之力。”
弘昼好奇地插嘴:“你们要借钱给我们?收多少利钱?”
乔致忠呵呵一笑,应对自如:“这位小阿哥说笑了。并非借贷,而是‘投资’。”
“投资?”弘历重复了一遍这个对他而言有些新鲜的词,目光微凝。
“正是。”乔致忠解释道,“我们出钱,支持格物处研发这些利国利民的新器物、新技法。待研发成功,推广应用,所获之利,按约定比例分成。风险,我们与格物处共担;利润,我们共享。不知……林顾问和两位阿哥,意下如何?”
院内一时安静下来。王工匠和几个学生面面相觑,他们习惯了皇粮拨付,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愿意主动掏钱给他们“试错”。
林晚晚心中却是微微一动。这不就是后世的风险投资雏形吗?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居然有如此敏锐的商人。这确实能解决格物处目前资金和资源上的部分困境,尤其是高炉这种烧钱的项目。
但她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带着几分审视看着乔致忠:“乔先生好眼光。只是,这分成比例如何定?研发失败,投入的钱帛打了水漂,又当如何?再者,格物处乃朝廷衙署,与民间商贾合作,是否合乎规制?”
乔致忠显然有备而来,不慌不忙道:“林顾问所虑极是。分成比例、权责界限,自然需订立详细契约,一切依规矩办事。研发自有成败,若失败,我晋商联盟认赔,绝无怨言,只当是为国出力,结交格物处诸位英才。至于规制……”他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陛下锐意革新,开设恩科已是明证。与商合作,充盈国库,利济民生,想必……陛下乐见其成。”
最后这句话,说得颇为大胆,却也点明了关键。胤禛现在需要格物处出成绩,需要打破旧有格局,只要能达成目的,手段并非不可变通。
弘历忽然开口,声音清朗:“乔先生可知,前几日门外之事?与格物处牵扯过深,恐非明智之举。”他在提醒对方其中的政治风险。
乔致忠神色不变,反而赞许地看了弘历一眼:“四阿哥思虑周全。不过,商人逐利,亦观大势。陛下雷霆手段已显护持格物处之决心。此时雪中送炭,远胜他日锦上添花。况且,”他微微一笑,带着商贾特有的算计,“风险越大,收益往往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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