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凝重的气氛随着哈拉达的表态而稍稍缓和,但那无形的、名为“责任”的枷锁,却已牢牢铐在了王西川的心上。他看着垂首不语的乌娜吉,又看看面色复杂却已然做出决断的哈拉达,心中百感交集。这份情债,他注定是欠下了,而且恐怕此生都难以真正偿还。
哈拉达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做出了决定,便不再纠缠于昨夜的尴尬。他拍了拍王西川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部落首领的决断力:“西川兄弟(称呼已然改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既然我们现在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当务之急,是应对乌拉坎部落的威胁。你对山外的情况更熟悉,脑子也活络,说说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一声“兄弟”,让王西川心头一热,也让他更加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他收敛心神,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强行压下,开始冷静分析局势。
“哈拉达大哥,”王西川也改了称呼,以示亲近,“乌拉坎部落之所以敢如此嚣张,无非是仗着两点:一是人多势众,装备精良;二是认为你们白桦林部落孤立无援,可以随意拿捏。”
哈拉达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打破他们这两点倚仗。”王西川目光锐利,“第一,展示力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第二,寻找外援,或者制造外援的假象,让他们有所忌惮。”
“展示力量?我们部落的猎手虽然勇猛,但人数和武器确实不如乌拉坎。”哈拉达皱眉。
“不一定非要硬碰硬。”王西川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我们可以借势。哈拉达大哥,您忘了我的身份吗?‘兴安岭猎王’这个名头,在官方和民间,还是有点分量的。如果让乌拉坎部落知道,白桦林部落不仅内部团结,还得到了‘猎王’的公开支持和友谊,他们动手之前,是不是得多掂量掂量?毕竟,动了你们,就等于打了我这个‘猎王’的脸,林业局和县里会不会过问?其他猎户会怎么看?”
哈拉达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利用王西川的名望作为一层保护色!这比单纯的武力威慑更有效,也更符合王西川目前能提供的帮助。
“至于外援……”王西川沉吟道,“我可以尝试联系一下县里的朋友,比如林业局的赵公子,看看能不能从官方层面施加一些影响,至少让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挑起部落冲突。另外,我也可以联络一些相熟的猎户朋友,必要的时候,也能来助拳。”
当然,后面这点更多是壮声势,真到了大规模冲突的地步,寻常猎户未必愿意卷入部落纷争。但有时候,虚张声势也能起到奇效。
“好!就这么办!”哈拉达用力一拍大腿,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不少,“西川兄弟,这些事情,恐怕还要多劳烦你奔走。”
“义不容辞。”王西川郑重承诺。
计议已定,哈拉达便出去安排部落防卫和稳定人心了。帐篷里,又只剩下王西川和乌娜吉两人。
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王西川看着乌娜吉,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反倒是乌娜吉,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那种神采,虽然眼底深处或许还藏着一丝落寞,但整体上显得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洒脱。
“喂,王西川,”她开口,语气恢复了以往的直率,但少了几分挑衅,多了几分平和,“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别一副苦大仇深、好像欠了我八百吊钱的样子。我乌娜吉做事,自己承担后果。昨晚……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为了让你愧疚的。”
王西川看着她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睛,心中触动,苦笑道:“乌娜吉,话虽如此,但我……”
“行了行了,”乌娜吉摆摆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心里装着你的家和你的女儿们。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也不会让你为难。以后,你就当我是……是你们汉人话里说的‘红颜知己’?或者,就当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好了!”
她说得轻松洒脱,仿佛昨夜种种,真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春风露水。但王西川知道,一个女子做出如此牺牲,绝不可能真的如此云淡风轻。她越是表现得不在乎,他心中那份愧疚和怜惜就越发深重。
“乌娜吉……”王西川看着她,眼神复杂,“谢谢你。以后,只要我王西川力所能及,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乌娜吉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明媚中带着些许怅然的笑容:“这话我记下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要帮我们部落对付乌拉坎吗?光靠嘴皮子可不行。走吧,陪我进山一趟。”
“进山?”王西川一愣。
“对啊!”乌娜吉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整理着自己的猎装和辫子,重新变回了那个英姿飒爽的鄂伦春女猎手,“光靠你的名头吓唬人,终究不够踏实。我们得让他们看看,白桦林部落,还有你王西川,不是好惹的!我知道附近有个地方,最近来了一群野猪,领头的是一头非常凶悍的‘炮篮子’,连乌拉坎的猎手都不敢轻易去碰。我们去把它猎了!用这头‘炮篮子’的血,告诉乌拉坎的人,我们白桦林部落,有猎杀任何猛兽的勇气和能力!也让你这个‘猎王’,名副其实地在我们这片山林里,留下你的印记!”
她的想法,与王西川不谋而合!展示肌肉,永远是最直接有效的威慑!
看着乌娜吉瞬间焕发出的斗志和神采,王西川心中也不由豪气顿生。将那些纷乱的情感暂时压在心底,他点了点头:“好!就去会会那头‘炮篮子’!”
两人收拾好装备,乌娜吉背着她那张造型古朴、力道强劲的鄂伦春角弓和一壶箭,腰挎猎刀。王西川则依旧是他的水连珠。他们跟哈拉达打了个招呼,便一前一后,离开了部落营地,向着乌娜吉所说的那片区域进发。
走在熟悉的林间小径上,乌娜吉仿佛彻底摆脱了之前的阴霾,变得活跃起来。她像个真正的山林向导,一边走,一边给王西川介绍着沿途的植物、动物的踪迹,以及一些鄂伦春人独有的狩猎技巧和山林生存智慧。
“看,这是鹿蹄印,刚过去不久,是头母鹿,带着崽子。”
“这种蘑菇不能吃,有毒,但捣碎了可以驱虫。”
“遇到黑瞎子,不能慌,要……”
她的知识并非来自书本,而是源于世代传承和亲身实践,带着一种原始而精准的直觉,让王西川这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也受益匪浅。他发现自己对这片山林的理解,似乎又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而王西川也时不时地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尤其是在利用地形、设置复合陷阱以及枪械使用方面,其思路之巧妙,让乌娜吉也啧啧称奇。两人互相交流,互相学习,之前的那份尴尬在共同的目标和兴趣中,似乎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惺惺相惜的伙伴之情。
“你们汉人猎手,脑子就是活络。”乌娜吉看着王西川利用藤蔓和树枝设计的一个简易报警装置,由衷赞道,“我们鄂伦春人更习惯直来直去,靠弓箭和马刀说话。”
“各有千秋。”王西川笑道,“弓箭无声,适合潜伏偷袭;步枪威力大,适合远程狙杀和应对突发情况。结合起来,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乌娜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追踪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在一片地势起伏、长满了榛棵和刺玫果的沟塘子里,乌娜吉停下了脚步。她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地面上一片狼藉的拱食痕迹和几个巨大的、分瓣清晰的蹄印,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就是这里了。看这脚印和拱开的土,那家伙个头不小,而且脾气肯定很暴躁。”乌娜吉低声道。
王西川也仔细观察着痕迹,认同她的判断。这头公野猪,绝对是个难缠的角色。
“它通常会在傍晚时分来这边觅食。”乌娜吉看了看天色,“我们找个地方埋伏起来。”
两人在沟塘子上方的一处陡坡上,找到了一块巨大的风化岩石,岩石后面视野开阔,既能观察到下面沟塘子的情况,又便于隐蔽和射击。
他们静静地潜伏下来,如同两块融入环境的石头。时间一点点流逝,林中的光线逐渐变得柔和。乌娜吉的耐心极好,一动不动,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不时扫视着下方的动静。王西川也调整着呼吸,将水连珠稳稳架在岩石上。
终于,在夕阳即将沉入远山之时,下方的灌木丛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哼哧”声。
来了!
只见一头体型极其雄壮、如同小牛犊般的黑色公野猪,晃动着两颗骇人的獠牙,从灌木丛里踱了出来。它肩高体壮,估计体重超过三百斤,一身黑毛如同钢针,小眼睛里闪烁着凶光,显得异常警惕和暴躁。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时停下脚步,抬头四下张望。
“好家伙!”王西川心中暗赞,这确实是一头足以让任何猎手严阵以待的“炮篮子”!
乌娜吉悄悄拉开了她的角弓,搭上了一支尾部缀着鹰羽的长箭,箭头在夕阳下闪着寒光。她瞄准了野猪的脖颈要害。
王西川也屏住呼吸,准星套住了野猪前腿后上方的心脏区域。
两人都没有立刻动手,他们在等待最佳的时机。
那野猪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开始低头拱食地上的根茎。
就在它放松警惕,将侧面完全暴露出来的瞬间!
“嗖!”
乌娜吉的箭离弦而出!速度快如闪电!
几乎同时!
“砰!”
王西川的水连珠也发出了怒吼!
箭矢和子弹,几乎不分先后,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乌娜吉的箭,深深扎入了野猪的脖颈!而王西川的子弹,则钻入了它的心脏!
“嗷——!”
那巨大的公野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心脏和脖颈同时遭受重创,让它瞬间失去了大部分生命力,它挣扎着向前冲了几步,便轰然倒地,四肢剧烈地抽搐着,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很快便没了声息。
完美配合!一击绝杀!
王西川和乌娜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和默契。
“好箭法!”王西川赞道。乌娜吉那一箭,又快又准,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你的枪法也不赖!”乌娜吉笑了笑,收起角弓,脸上带着狩猎成功的畅快。
两人走下陡坡,来到毙命的野猪旁。看着这头凶悍的庞然大物,一种共同征服强敌的成就感在两人心中油然而生。之前的种种尴尬和隔阂,似乎在这并肩作战的汗水和胜利的喜悦中,彻底消融了。
洒脱女子,山林同行。乌娜吉用她的方式,化解了尴尬,也将两人之间的关系,重新定位在了更简单、也更牢固的“战友”和“伙伴”之上。而这次成功的狩猎,无疑为白桦林部落,也为王西川自己,注入了一剂强有力的强心针。